沈逸洲身着玄色衣袍,少了点白日在人前的掩饰,沉闷的袀玄之色溶于黑夜,显得他整个人格外严肃。恰到好处的臂衣竟显干练,搭配同色系的长袍斗篷,更是恰到好处。
“沈大人。”
“恩。”他点了点头。
手下立刻上前帮忙解掉斗篷。
他沉着眸子,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笼罩着暗牢上空。
“大人,人还没招,已经晕过去了!”
沈逸洲抬眸看了一眼他,薄唇淡淡吐出两个字:“泼醒。”
冰冷的井水搭配着暗牢之中的极致寒冷,饱受摧残的伤口深受刺激,疼痛感一遍遍涌上大脑,这每一步都是折磨。
沈逸洲松了松手腕,随机将腿放在木架上,手中握着的弯刀在不经意间虚晃着,刀锋与他的目光擦过却又不失分寸:“是你自己说,还是我让你说。”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沈逸洲看着他的样子,看来不动些手段怕是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了。他朝身后的侍从挥了挥手,略低玩笑的话语,“拿出你们的当家本事。”
“是!”
“别过来,别过来!”烧红的烙铁落入男子眼中,心底的那点恐惧在片刻间放大,他下意识的后退,却忘了自己的四肢被铁链死死的钳制,他依靠着木架绝望的看着危险靠近。
他本就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不知道关了多久,长时间处于一种压抑的情况下,人的情绪就如同被绷紧的琴弦。只需要一点就能彻底击溃一个人,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伤口的位置夹杂着尚未干透的血迹,混合着水渍,在他的惊恐不安中,烧红的烙铁如约而至划破皮肤滋滋响声伴随着疼痛感,一时间几乎是要把他的理智吞没,无助且绝望的叫喊响彻整个暗牢。
然而,暗牢之外却仍是月黑风高,一片安静。
“我、我说。”他终究是败给现实,偌大的汗珠不断从头顶滑落,嘴唇被他咬的发白。
沈逸洲示意侍从放松了手中紧握的铁柄,退居幕后,他自己则是再一次拿起匕首一步步接近,“你应知道欺骗我是什么下场!”
“不!不……我不会说……我不会骗你的,我说我什么都说。”男子下意识的吞了吞口水,睁大眼睛死死盯着他手里的匕首。
沈逸洲收了手中的动作,“行!既然你知道就行。”
男子脸上的恐惧稍稍收敛,情绪却在说话之间再次变得激动,“彧南楼!是彧南楼!!是他们派我来的!我是他们手下的人,是程戏蕊,是苏樾,是他们每一个人!是他们一切都是他们让我做的,我只是奉命行事。我只是……奉命行事。”
沈逸洲手下对视一眼。
手下熟练的按住他的肩膀,手指间的力度按着伤口,剧烈的疼痛感不断刺激着他的大脑,强制他的思绪清醒。“别动!想清楚在回答。”
“不……我没有……我没有说错……我……”
一轮手下退却,下一波人自然的替换上去,烫红的烙铁再一次落到他的皮肤上,“你忽悠我呢,程戏蕊不过一届女子,就算她有这么大的本事,她能安排这么多人吗?理由呢!”
男人已经被折磨的死去活来,撕心裂肺的疼痛感包裹着他,他一点点细微的动作都是伤口撒盐的刺激:“我、我没有说谎,是程戏蕊,是沈苏樾,苏樾、他、他……他是逆贼。”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
“猜的,你玩我是吧?”
鲜血流淌的伤口再一次与烙铁发生碰撞。
“我、我……”
“大人,他昏了过去。”
沈逸洲看了一眼他,“把人带下去吧。找个大夫好好医治,人要活着。”
“是!”
沈逸洲站在原地,思考着他刚才所说的话。
彧南楼?苏樾?还真是无处不相逢。
怪不得这么处心积虑,原来在这等着呢……
奚敬缓缓到来,望着与他擦肩而过被拖出去的人,鲜血在地面拖拽形成长长的划痕,他忍不住汗颜,这伤的这么重,第一次呀!不愧是公子,这多多少少掺杂点个人情绪。想着,这当差还是要小心,他大步来到沈逸洲身边。
“公子,太子殿下寻您。”
彧南楼,还是一番风平浪静。
苏樾无奈地叹了口气,今日沈逸洲代替掉太子出现在东宫,完完全全是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这不怪你,我们既然要想办法接近太子,就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
京城谁人不知沈逸洲与太子的关系,以色侍人,以颜奉君。想起来沈逸洲,他又是一阵忧愁。他有预感,这个沈逸洲他以往遇到的人,更加难以搞定。
这种以风流示人的男人要不是就是真的风流,要不就是藏得深的呢。如今,一切才刚刚开始就遇到了这样的难处,只怕是以后的难处更多。
于淞问道:“公子,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总会有办法的。”苏樾的脸色愈发阴沉,心里那股子惴惴不安也在这一刻愈发强烈。“你也忙碌一天了,先下去吧。让膳房备着热水,我要沐浴。”
“是。”
寂静的厢房内飘着淡淡的檀木香,凝神静气。
苏樾彼时已经退却了白天的一袭红装,换上了一袭素衣寝袍,虽然比不上白天的明艳动人,如今倒是有种清新脱俗的韵味,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样一张脸只要略施粉黛,就足矣让京城众人倾倒。可是卸下来一切后,在无人之地一言不语那才是真的自己,习惯了伪装,每天都觉得累。
“公子,水都备好了。”
“嗯,下去吧!”
热腾腾的汤水将自己浑身上下包裹,他整个人都感到有了前所未有的轻松,他一点点地放任自己的身体淹没。
想起今日发生的一切,苏樾压抑在心中沉寂已久的厌恶感在一瞬间堆积,他费力地揉搓身体,每一处他碰过的,他们碰过的地方,即便是逢场作戏却也挡不住心中的厌恶。
想着,一股子恶心涌上心,他蜷缩在角落里,氤氲的雾气遮挡住他的侧脸,他却怎么也看不清他未来的路。恶心过后,他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周围仍是冷静,摇曳布帘,忽明忽暗的烛火。他揉了揉眉心,相必一切才刚刚开始。但是想起写所做的一切,自己身上的使命似乎某些时候,这种苦难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一朝王子沦落至此,一说起来也当真是荒谬。
他在热水的放松中渐渐闭上了双眼,过往如浮云般在他脑海中漂浮着。
那是他年少,只记得那是一个乌云遮蔽的日子。他躲在母亲怀里,到处都是刀光剑影,到处都是鲜血,撕心裂肺的叫喊声都在宣示着一件事艾鲁斯彻底从这九州消失了,他的家国亡国了,而他成了亡国奴。
艾斯人成年壮丁一率发配边疆,妇女儿童沦为奴隶,歌姬者,他们像个跳梁小丑一般,供大晋子民玩乐,他们踩死他们如同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无尽的黑暗中,他久久不能释怀。
亡国之梦,刀光剑影,每天都已不同的方式将他吞噬,无数艾斯人的鲜血如万千枷锁压的他喘不过来气,他心里愈发肯定。
他要报仇。
他要改变现状!
“沈大人。”
守卫毕恭毕敬的叫喊声打破黑暗的寂静。
沈逸洲进门,看到了等候多时的盛道桉。他大步上前做到他身侧,温热的茶水早已经准备就绪,他看了一眼。
盛道桉似乎并不是很着急,等他品完茶,身上的寒气退却了大半,才不慌不忙的问道:“怎么样了?”
“人已经招了,彧南楼,程戏蕊。”沈逸洲道。
他不知为何没有刻意提及苏樾。
盛道桉对这个答案似乎并未感到意外,得知今日之事的全貌,他忍不住打趣道:“你相好的?”
沈逸洲瞪着他,没有外人自然不需要注意君臣有别。
盛道桉适可而止。
“哦 、那你准备怎么办?”
一个阴谋如伸手不见五指的烟雾一般在脑海中不断铺散开来,沈逸洲看着盛道桉似乎在等他的答案。
盛道桉出身卑贱,是大晋众多皇子中最不起眼的存在,父母不喜,皇子凌辱,可就是这样一个最不起眼的人,却在如今皇帝正值壮年的年纪,登临太子之位,当然也不会是什么善茬。
当两只老狐狸聚集在一起,那么想法自然是一样的。
两人心领神会。
盛道桉拿起茶盖,热气腾腾的雾气缓缓上升,眼神中竟是狠辣,他的指尖捏着茶盖轻轻地碰着茶盏,“沈大人,这么喜欢离间计,说说你的计划呗。”
见他不语,盛道桉其实已经猜到了大概。但还是装作试探性的问道:“从苏樾下手?”
“嗯。”沈逸洲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盛道桉啧啧,看来这次沈逸洲和他还真是孽缘匪浅呀。
沈逸洲不敢耽搁,正要起身,耳边传来盛道桉的调侃声:“要不,你去勾引他?以我们沈大人的风姿卓越 ,风流倜傥、定能……”
他话还未说完,他的身影早已经消失在视线之内。
盛道桉的收起来玩味,眼神习惯性的看他坐的位置,透过那个位置,去看自己想看的人。桌子上的茶盏还冒着热气,刹那之间心中恩念想更甚:“老师,他真的和你很像。”
翌日,清晨天刚亮,一辆熟悉的马车夹杂着铛铛声穿过京城的大街小巷,百姓心知肚明。
是那位回来了。
苏樾俯身望着阁楼之下熙熙攘攘的街道,不出意外他注意到了那位,他眉宇间涌起点点不悦 ,因为沈逸洲的存在成了他们最大的阻碍,可偏偏那人是为高调的主,整天在他们面前晃悠着。
想到这,他更加烦躁了。
他生气地关上了窗户,碰撞声顺势响彻整个房间。
与此同时,于淞推门而入。
“公子!”
他有些迟疑且踌躇模样:“公子,我们的人被东宫发现扣押了。”
苏樾微微一怔,出师未捷就弄成这个样子,这不是什么好兆头:“楼主回了吗?”
“楼主 ,她未归。说是江南有事情耽搁了,”
苏樾顿时松了一口气,“这样也好。”
程戏蕊未归,他正好有些事情,他需要做。
苏樾又问:“太子的行踪调查得如何了。”
“太子平日居于东宫,偶尔进宫,除此之外唯一亲近的人就是沈逸洲,另外我们安插在东宫的人最近也接二连三地出事,公子,我们现在已经是随时处在暴露的边缘。”于淞噗咚一声直接跪了下来,满脸羞愧,“请公子赎罪是属下无能。”
苏樾抬眸,深邃的眼眸里增添了几分阴沉,一字一句的重复道:“的确无能。”
于淞的头低的更狠了。
苏樾抬眸望着窗外,似乎也就是有了主意,他道:“我记得太子殿下和昔日的太子少师沈袀关系匪浅。听说盛道桉还在郊外给他设了衣冠冢。”
“是。只不过当年沈袀谋逆,两人彻底决裂,而后沈袀全家被诛,他本人也死无全尸。说是衣冠冢,其实那都是做给外人看的。”
“我可不这么认为,”苏樾道。在这个京城没有一段关系是巧合,不具有任何利益关系。既然存在他就要赌一赌,原本他是以死者为大,只不过如今,事急从权。“我记得明日就是沈袀伏诛的日子吧!”
于淞恍然大悟,“公子,是想……”
“下去准备吧!”
“沈大人,殿下暂居城外,为了掩人耳目,这不……属下才无奈前来叨扰大人。”
“知道了,下去准备吧!”
马车穿过敞亮的街道,风声吹动着银铃伴随着车轮的转动声响彻四周。偶尔间,还能听到微弱的打更声。风吹过帷裳,沈逸洲感觉到了点点寒意。
无意间的一撇,他看到了马车之外,街道之旁,那一抹熟悉的身影,他一惊,视线死死的盯着窗外那道背影依靠着的地方。
几乎是急切的怒吼:
“停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