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元因神识不太清明的抬眼,见他穿了身黑色睡衣,领口处露出两弯锁骨。眼睛望过来,仍是沉静严肃的模样。
她认命地放弃了那些困扰自己的杂念和不安,只有地位平等的人才有资格讲自尊,而她只是一个毫无价值可言的摆设。
“夏夏睡了?”
“嗯。”
“她很喜欢你。”
这样的客套,不讲也罢。
叶元因低垂着眼眸,没什么精力去应付他。“她更讨人喜欢。”
沈积安能明显感觉到她的抗拒和自嘲,看着绵软好脾气的一个人,其实骨子里并不像她的外表看起来这样软弱可欺。
在她即将要推门进去的那一刻,沈积安突然又叫住人,语调沉缓:“小叶。”
她停下脚步,一副悉听尊便的表情。
“我家里人有点多,会有许多双眼睛盯着挑毛病。明天会比较辛苦。”
“谢谢您的提醒,我会小心。”身体里一阵阵发着软,叶元因实在站不住,蹙眉望向他,“还有别的事吗?”
沈积安见豆大的汗珠从她苍白的脸颊上滑下来,纳闷问:“你怎么了?”
话音刚落,她就像只断了线的风筝,一头从他眼前折了下去。
沈积安连忙将人抱在怀里,探手一摸,磕到的额头那里温度惊人。
*
那天晚上,沈家的家庭医生岳增被连夜叫了过来。
杨阿姨上了年纪,十点就睡下了。沈积安没再吵醒她,直接把叶元因抱到了自己的床上。
仔细问诊后,确定是咖啡因过敏。
沈积安想起来,晚餐时沈积夏确实逼着她喝了杯咖啡。他又看了眼躺在床上吊着生理盐水已经睡着的人,轻轻掩上门走了出去。
岳增正在楼下等他,见了面却又觉得好笑,“你老婆怎么连过敏原也这么奇怪?咖啡都喝不了,以后的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沈积安懒得理他,抬手虚点了下自己的额头,问:“她这儿的伤检查了吗?”
岳增道:“已经抹上药了。只是轻微红肿,不要紧。”
沈积安便没再多问。
岳增察言观色,心想他以前可不是这样。
他那小青梅张思零喜欢做木雕,手上时不时会划道口子,那会儿他要一堆创可贴,事事照顾周到,宠得没边没沿儿的,奈何到最后也没个结果,人家张思零婚后就随丈夫远赴海外了。如今他也结了婚,可到了正牌太太这里,反倒变得冷静理智了。
“真就这么结了啊?不后悔?”
“有什么可后悔的。”
岳增看一眼楼上,意味深长地说:“你不是知道吗?你老婆——那可是尤敬的心头肉啊。”
沈积安面色一暗,轻嘲似的笑了笑,不紧不慢地说:“他算什么东西。”
岳增咋舌,心想圈里的人都说尤敬难伺候,但眼前这位虽然面上看着和善,内里却丁点儿都惹不得,那叫一个真难伺候。这又是在跟谁置气呢?他随便的一点动心起意,毁人家姑娘一辈子,什么值当。
“得,他确实不是个东西。不过那可是只疯狗,你万事小心吧。”还有一句话,他没敢说——等绿帽子真戴到了头上,说后悔也晚了。
两人聊了一会,也就散了。
叶元因睡到后半夜,腹中酸腐气息上涌,脑袋里像装满了硫酸,晃一下就会发出腐蚀性的疼痛。
她摇摇晃晃起身,鞋子没找见,光着脚就冲进洗手间。
那些苦涩的液体像一条衔着毒信子的不怀好意的蛇,只要仍然停滞在胃里,就会害她的太阳穴如击鼓般大力跃动,随时游走在神经崩溃的边缘。
叶元因蹲在地上,胃部抽动,她忍不住,俯身“哇”一声吐在马桶里。
持续的呕吐让胃部和口腔都泛着控制不住的痉挛,缓了一会站起来,仿佛踩在尖刀上,整个世界都扭成了麻花糖,天旋地转间,眼看又要摔了。
腰间伸过来的手有力的圈了一下,她毫无防备的撞进一堵坚实的胸膛。困意瞬间被吓清醒,壁灯打开,沈积安的脸就在眼前。
叶元因盯着他,语无伦次道:“你、你、你怎么会在我房间?”
刚才她的脸撞上来,睡衣上面留下湿黏黏的呕吐痕迹。沈积安皱了下眉,单手拎起胸前的衣服,转身走了出去。
叶元因紧跟出来,努力保持镇定,“我们要不要……先出去再说?”
他充耳不闻,自顾自拉开衣帽间,挑了身新的睡衣扔在一旁的手表柜上。
刚才黑着灯,两间屋子的构造又差不多,叶元因误以为是在自己的房间。此刻才看清这间房的面积,这不是客房,这是主卧啊!
沈积安双臂上举,脏了的衣服被他从头上扯下来。男人宽阔的肩背漾着健康的光泽,从肩胛到腰部,肌肉线条紧实优雅。
叶元因烧红了脸,站在那里十分尴尬,光光的两只脚不安的叠放在一起。
沈积安侧头,短发乌黑,侧脸英挺,他薄唇微动,低沉不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还不走?你想跟我一起洗?”
她脸上一白,吓得落荒而逃。
洗完澡回来,沈积安躺在床上,另一侧睡过的地方,几根长发留在上面,他拈起来,想起她刚才慌不择路的样子,突然笑了一下。
*
第二天一大早,叶元因就出门了。
吃早餐时,沈积安问起她的去向。
杨阿姨也觉得纳闷:“叶小姐没说要去哪。”
他停下手上的动作,跟杨阿姨说:“打电话给她,问一下。”
杨阿姨摇头,“她的手机总有大半天是关着的。”
沈积安皱了下眉头,心想什么毛病,现代社会还有敢失联一小时以上的人。
“小叶姐姐是从古代穿过来的,”沈积夏抢着笑话人,“刚来我们家的时候连手机都不带,野人似的。还是爸爸有联系她的需求,这才改过来。”
“不许这样说人家。”杨阿姨嗔怪的白了她一眼。
沈积安的父亲沈华峰兄弟姊妹多,亲戚家的孩子也多。但自己这一脉却人丁稀薄,原配去世后他另娶尤曼珊,算一算,也只有沈积安和沈积夏两个孩子而已。
管家杨阿姨很早就在这个家里服务了,可以说是一手带大了他。他母亲还在时就十分倚仗她,如今沈华峰也去世,杨阿姨便成了家里的元老,生活起居独揽大权,兄妹俩爱戴她,轻易也不会违逆她。
沈积夏犯了错,吐着舌头笑,“小叶不会生气的。”
“那也不许说。”
“好吧,奶奶。”她把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瞧向沈积安,笑嘻嘻的说:“我知道她在哪,她去福利院了。”
“哪里?”沈积安又问了一句。
“福利院。”小姑娘得意极了,她享受着自己变成宇宙中心的兴奋之情,放下筷子,清了清声音说:“昨晚有人邀请她去给那些不太健全的孩子画画。”
“谁邀请的?”
“不知道,听她叫师兄呢。肯定是个男的呗。”
沈积安听了,便不再答话。昨晚吐成那样,今早还要出去,也不知道是什么了不起的约会,奔命似的。
他沉了一晌,才又开口:“也没说几点回来?晚上的家宴还参不参加了。”
“哦,是了。她说中午前会回来。”杨阿姨给沈积夏夹了一筷子菜,道:“你看我这脑子,一忙就忘。”
“唉——”沈积夏放下筷子,长长叹口气:“小叶以前带我去过一次。那些孩子,好可怜的。”
沈积安比沈积夏大了二十岁,中间隔着的竟是好几代人的鸿沟了。这会儿他觉得妹妹小大人似的叹气方式可爱又搞笑,便伸手拽了拽她扎好的辫子说:“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讨厌。”
沈积夏拿出一面套着粉乎乎毛绒外衣的镜子,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道:“我还知道我们学校的老师是个笨蛋,她讲名著赏析课还不如小叶讲的好,所以我的成绩永远都是A。不过,小叶出国读书之后,我的成绩又变成B 了,无语。”
“你妈可真行,怎么给你找到这么厉害的老师的?”
“这还用说,尤敬舅舅给介绍的呗。”
沈积夏五年级,虽然年纪小辈分却大,平日里听那些大她很多的大侄侄大侄女说是非,对于男女之间的情事针砭入理。“哥哥你知道吗?舅舅看小叶的时候,眼睛里都发着光。他必定爱极了她。”
说完觉得不对,又赶忙捂住了嘴巴。她总是忘记,现在小叶是自己的嫂嫂了。
“是吗——”沈积安拖长了调子,一张俊脸上也瞧不出什么表情。过一会儿,却又冷笑出声,“福利院在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