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良人 第7章 第七章

陆明业看她一眼，牙咬得咯咯作响，半晌，终于还是甩开旁边的人，收回了手。

他冷笑：“陆棠宁，别以为自己占着个嫡出的名头就能如何，我告诉你，我才是爹唯一的儿子，是这侯府唯一的继承人！今后这府中所有的一切都会是我的，你若想日后好过些，只能仰仗我！”

伴随着对方话音落下的，是远处天际沉闷的雷声。

轰隆——

陆棠宁眼眸微微颤了颤。

要下雨了。

她重新把目光落回少年身上，慢慢笑道：“你说得对。”

身后的婢女始终沉默站立着，像两道无声无息的影子。

陆明业终于离开。

临走时，陆明婴几次回头看向她，眼底倒似含着几分不忍。

陆棠宁动了动指尖，已经累得什么都不想说，转身直接回到了院中。

预想中的大雨很快倾盆而至，她梳洗完，躺在床榻里侧。猛烈的雨点砸在窗棂上，仿佛要扎破窗户灌进来一般。

突然一道闪电划破黑暗，瞬间照亮了整间屋子，陆棠宁阖着眼往里缩了缩，揪住被角将自己蒙头盖上。

一场秋雨一场寒，明日出门，怕是又要加衣了。

窗外风雨如注，房内身形单薄的少女缩成一团，黑暗中隐约可见雕花木床上隆起的锦被微微颤抖，里面偶尔会传来细碎低弱的呜咽声，像是某种小动物绝望的哀鸣 。

夜风一遍遍地吹，床上的人很久终于缓了声息，和着泪睡去了。

—

长欢楼中，灯火通明的殿内却正是笙歌艳舞，风雨并没怎么影响此处的热闹，反倒别添了一番趣味。

不同于别处的喧嚣，三楼缀着青色穗子的房间内，却是有些安静得过分。

孟澄州坐在桌前，身上只着一件白色的寝衣，长发随意用木簪绾起，狭长的眸低垂着，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案上的一幅画。

画中之人锦袍玉冠，双眸明澈，正是那日救公子于水火的恩客。

有趣的唐姓小公子。

“唐……”

孟澄州轻轻开口，字音短暂地划过舌尖，似带起某种奇妙的悸动。

他微微眯眼，眸中颜色愈深。

瞧着更像是一只狐狸了。

夜已深，外头依旧有人在唱，哀婉的调子断断续续传进人耳中：

“风雨夜，几人哭笑几人眠。”

“枯坐到天明。”

……

翌日。

经过一夜的狂风骤雨，天果然一下子冷了下来，虽然黑云已经散开，但日头却也远比不得之前了。

陆棠宁今日约了忠勇伯府的五小姐，其父为当朝叱云将军，据说家中一连生了四个儿子后，才终于得了这么一位千金，一直宠得如珠如宝。

只是天不遂人愿，这位五小姐自生下后便一直体弱多病，多年来养在深闺，如今竟是常年见不得风。

陆棠宁照例去正院请过安后，便坐上马车往忠勇伯府去了。

待到了地方，府中侍女熟门熟路地把人引至五小姐的住处，其内金贵的小主人照例把将陆棠宁请进了屋子，其余人则一概赶出门去，只道是要说些女儿家的体己话，任谁也不许打搅。

本特意跟过来想打探一二，好在张兰絮面前将功折罪的碧春，见状只得再一次咬着牙被请去了别处。

屋内，年纪相仿的二人相对而坐。

陆棠宁道：“阿靖，真是对不住，又来叨扰你了。”

忠勇伯府的五小姐随父姓林，单名便是一个靖字。

为着这个名字，不少人都还曾在背后议论过，道叱云将军真是武将心思，竟给如花似玉的女儿起了个这样的名字。

但陆棠宁和林靖本人却都觉得好。

面前眼眸弯弯的姑娘嗔道：“什么呀，你若不来，我成日闷在这府中才更是无趣呢，我还盼着你多给我带些有意思的小玩意儿来呀。”

陆棠宁看着眼前的人，阿靖其实是个活泼的性子，只是困于这样的身躯，不得不囿于宅中的方寸之地，她今年亦不过十五岁，正是明媚肆意的年纪。

陆棠宁有些悲伤地想，妹妹与妹妹，总归是有所不同的。

“宁姐姐？”见她似在走神，林靖偏头唤她一声，笑道，“莫要发呆了，时间宝贵，你还是快些出发吧，一寸光阴一寸金，姐姐忘啦？”

“怎么会。”陆棠宁终于被她逗笑，但还是有些犹豫，“天色尚早，我再多陪你一会儿吧……”

林靖却摇头：“如此不妥，你的事情繁杂，莫要当我不知道，还是快些去吧，若有时间回来再陪我玩儿也不迟，但要是耽误了外面的事，出了什么岔子，我们可就都要倒大霉了。

她说着甚至还带了点生气的意味，陆棠宁亦知她所言在理，便不再勉强。

转身走进内室，寻到柜子后的凹槽，伸手按下去，一道暗门便缓缓打开。

陆棠宁回头：“阿靖，那我走了。”

“快去吧。”少女笑着朝她摆手，嘴角浅浅的梨涡漾起来。

陆棠宁不再看她，转身走进旁边的暗门。

世人皆知，忠勇伯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五小姐，却与奉平侯的长女是至交好友，但世人不知的是，这些年来，林靖其实一直借着好友会面之名，帮她遮掩行踪。

陆棠宁手中有母亲留下的多家商铺，平日少不了要外出处理事务，更何况，她心中还藏着桩十二年前的旧案，想要为母亲和外祖正名，总要时常出去查探消息。

如此一来，次数多了自然便难免惹人生疑，直到阴差阳错遇见林靖，二人方才逐渐形成了如今的关系。

忠勇伯府是武将之家，陆自山身为文官，还是那种大多数时候都只会纸上谈兵的文官，历来为其所不喜。

他一直苦于无法结交，得知自己的女儿与其府中小姐来往甚密，陆自山当然乐见其成，因而陆棠宁每次前往林家，都极其顺利。

林靖的房中藏有诸多密道和暗器，这并不像是一个寻常的官家小姐闺阁应有的布置，但陆棠宁不曾问过，就像对方也一样从未提及，她一个侯门千金，如此频繁地外出究竟是为了什么。

或许她们都有自己尚不能坦言的秘密，但也正因如此，她们方能成为朋友。

从密道离开后，陆棠宁便更换了装扮，然后易容去了长欢楼。

昨日在公主府得知，容澄便是孟澄州，总归还是叫她有些在意。

当年的外祖与孟家关系甚密，便总也让她恍惚间觉得，孟澄州，仿佛是一位素未谋面的故人。

她已经太久没有遇见这样的故人了。

踏进长欢楼，接待她的仍旧是蔻娘，毕竟熟人总是更好做生意的。

对方亲亲热热道：“公子，您可算是来了，人家可一直盼着您呢，上回您要求寻的东西，我都已仔细找来了，您看可还需要？”

陆棠宁先是一顿，随即想起来，点头笑道：“自然是要的，姑娘辛辛苦苦寻来的东西，我怎可辜负心意。”

对方眼中顿时浮现出惊喜。

安抚好了蔻娘，陆棠宁这才转身去了三楼。

“叩叩——”

她找到那夜的房间，抬手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门。

第一次未见反应，正要敲第二次的时候，木制的门扉便从里拉开了。

门后站着熟悉的人影，容貌昳丽的公子照旧一身青衫，扶着门的手微微蜷曲着，宽大的袖袍略微下滑，露出一小截清瘦的手臂。

“唐公子？”对方温和出声。

陆棠宁回过神来，飞速收回了目光，随意应道：“嗯……你好。”

头顶静了静，随即传来沉闷的低笑，陆棠宁尚在美色的冲击里未缓过神儿来，下意识抬起头。

面前的人含笑开口：“公子先进来吧。”

陆棠宁立即点头：“好。”

却忘了跟前还有一道门槛，刚迈出去一步，就被狠狠绊了一跤。

眼看便要脸着地地摔下去，眼前适时地出现了一只手，孟澄州用力抓住她手腕，竟是硬生生将人扶稳了。

某一个瞬间，陆棠宁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对方手背上鼓起的青筋，一时间瞳孔放大。

看他那般清瘦文弱的样子，还以为力气会很小呢。

终于站稳后，陆棠宁万般惭愧地同人道歉：“不好意思，我方才没注意脚下……”

“无妨。”孟澄州似乎没放在心上，“公子没伤到便好。”

他转身往屋里走，倾身拿起桌上的杯子，开始倒茶。

只是不知是不是茶水太烫，他白皙的指节微微屈了下。

陆棠宁跟着走进房内，恰好孟澄州此时将倒好的热茶推至了对面，同她笑道：“公子请。”

陆棠宁点点头：“多谢。”

她在旁边的位置坐下，捧起温热的茶水，垂眸慢慢饮了几口。

孟澄州一边温声解释：“昨夜下了雨，天冷气湿，公子一路过来，正好喝些热茶去去寒气，以免着凉。”

陆棠宁默了默，良久，轻轻嗯一声，将杯子里的茶水饮尽了。

“……对了。”喝完了茶，她放下杯子，抬眼道，“听闻，公子昨日去了嘉和公主府？”

对面的人面色一顿，并未问她从何得知，只是收敛了些笑意，没什么情绪地点头：“是。”

但他没想到的是，陆棠宁会说：“抱歉，是我能力有限，没法护你周全。”

年轻的小郎君微微蹙着眉，满脸的自责：“我以为打点好长欢楼，就能暂时确保你的安全，可未想到……”

她懊恼地叹了口气，她还是低估了当今圣上的狭隘心肠。

陆棠宁抬头看向孟澄州：“公子，嘉和公主不过是一个幌子，她身后的驸马才是真正的掌权之人，你务必要当心。”

对面的孟澄州弯了弯唇：“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