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良人 第5章 第五章

陆棠宁从小路回到席上，其间碧春一直跟在旁边说些意味不明的话：“小姐果然厉害呢，什么样的人都能招惹上，不过，小姐莫要怪奴婢多嘴，这风月场里的人不比其他，小姐还是小心些的好，否则万一引火烧身，坏了自己闺誉事小，丢了侯爷和夫人的名声，那可如何是好。”

她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好似陆棠宁已经做出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举。

陆棠宁拢着手，面无表情地往前走，权当后头是一只疯犬在乱吠，不欲搭理她。

只是奈何对方没完没了的，实在吵得人耳朵疼，陆棠宁不得不开口：“旁人如何我管不了，先管好自己吧。”

说完便迈开步子，不等疯犬反应过来，快速转了弯离开。

碧春见状，只得恨恨闭嘴，快步跟上前去。

……

“听说，陈大人从夷州而来？”

“初到永京城，可要好好尝尝这新送来的蟹肉，味道当真是极鲜极美。”蓝袍男子笑着将面前的碟子往一旁推了推，眼底隐着一片浑浊的光。

不等对方开口，对面另一位略年长些的人又道：“说什么呢，夷州干旱，历来未听说过有什么蟹，你这不是为难人吗？”

蓝袍公子立刻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像是才反应过来：“瞧我这记性，我竟忘了，夷州哪有蟹啊，陈大人想必是没见过，怪我怪我，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还好何兄你提醒我。”

“这话可就不对了。”席间有第三人搭话，“夷州虽不产蟹，但陈大人未必就没吃过，像咱们永京城便不产蟹，如今不也吃上了？”

话音落，几人皆转头望向中间坐着的人。

相貌清俊的青年挺直脊背，顶着众人的目光，薄唇抿成一线，半晌，捏着一点衣角的布料低声开口：“抱歉，夷州多干旱，水产匮乏……陈某确实未食过此物，扫了诸位的兴致了。”

他说完，空气静了一瞬。

蓝袍公子随即笑道：“哈哈哈，无妨无妨，倒也不是什么金贵之物，不识得又有什么要紧的？”

“不过。”他话音突然一转，眼底泛起恶意的光，“陈大人毕竟已经升了京官，若是一直都不知如何食蟹，只怕也不妥。”

“不如这样，让婢女先来示范一遍，陈大人跟着学，学会了再来帮我们处理一只蟹，如何？”

中间的人攥紧衣袖，额角渗出了些薄汗。

蓝袍公子笑着催促：“陈大人？”

对方动了动唇瓣，只觉喉间干涩。

许久，终于开口，但才堪堪发出一个音，对面坐着的人却突然微微变了脸色，开口道：“陆大小姐？”

蓝袍公子一顿，下意识回头。

一身月白裙裳的女子正站在他们身后，温婉端庄：“李公子，何大人。”

姓李的正是那蓝袍小公子，对方很快反应过来，笑嘻嘻道：“陆大小姐怎么过来了？”

陆棠宁微微敛眸。

方才，她回到宴席，因绕了些路，所以回来时方向便换了，需先从侧边经过男席，再回到原来的位置。

只是不想刚走近些，就听这几人正聚作一团阴阳怪气地为难一位年轻的官员。

在场的小姐公子陆棠宁大多眼熟，唯独这人却是从未见过，结合那几人口口声声的“陈大人”，陆棠宁当即便确定了这人的身份，正是那位新来的礼部侍郎，夷州陈世清。

陆棠宁抬了抬眼，脸上是惯常的温和笑意：“方才多饮了些酒，便去透了透气，不想回来时走错路了。”

她说着，目光很是自然地转向后方的人，开口询问：“这位可是新任礼部侍郎，陈世清陈大人？”

对方明显一愣，似没想到她会与自己搭话，连忙起身道：“正是在下。”

陆棠宁了然：“方才听几位唤你陈大人，又瞧你面生，便如此猜测。”

对方矜持地垂了垂首。

蓝袍公子有些坐不住了，问道：“怎么，莫非陆大小姐也对陈大人感兴趣吗？”

陆棠宁这才重新看向他，白皙的面庞始终含着笑：“陈大人是圣上御笔亲封的礼部侍郎，我自是心怀敬仰，但若以“感兴趣”三字来形容，传到了圣上耳中，只怕是不好。”

她并没说什么，但对方勾着的嘴角却一下子落下来了，他犹在出神，一旁那位年长些的何大人已经开口：“陆大小姐所言甚是，我们本想着陈大人初来乍到，京中风物多不熟悉，欲与他多亲近亲近，不想陈大人却是个开不起玩笑的，既然这样，也罢，那我们就不自讨没趣了。”

“告辞。”

陆棠宁微微福身，目送他们离开。

待人走远，方才回过头，对面不远处站着的人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眉心微皱，似有纠结。

陆棠宁眨了眨眼，走上前：“陈大人想问什么？”

对方下颌紧绷，似乎很不安，声音也带着不确定：“陆大小姐……方才所言，可是有意帮我？”

陆棠宁想了想，坦然点头：“算是。”

永京城的富贵乡里，养出来的大多都是些人精，坏处是一旦缠上，弯弯绕绕的实在耗费心力，但好处是，通常点到即止。

也只有陆明婴和陆明业那两兄妹，傻得简直像是异类。

陈世清抿唇，微微皱着眉问：“您为何帮我？”

陆棠宁一顿，别开了目光：“不重要。”

她说完，转身离开。

抬步前，却又不知想到什么，还是停了一瞬，轻声道：“陈大人。”

对方疑惑抬头：“什么？”

少女温淡的嗓音消散在夜风里：“皇城富贵，还请千万小心。”

……

回到奉平侯府，已是戌时。

陆明婴和陆明业下了马车便径直往正院而去，陆棠宁拢着手慢吞吞地落在后头，看得碧春忍不住着急：“小姐，时辰不早了，我们是否该快些？”

陆棠宁淡淡瞥她一眼，脚下的步子便更慢了：“我实在有些乏了，若是着急，不如你先行一步，顺便替我同父亲告个罪吧。”

碧春被堵得说不出话，只好在心里将人狠狠骂了一通，不过那又有什么要紧，横竖陆棠宁听不见，耳不听便心不烦。

待终于快走到正院，还隔着段距离，便见张兰絮神色奇怪地迎了出来。

说她奇怪，是她明明眼底压着喜色，面上却又不能表现出来，反倒故作一副不安的模样，嘴上又强撑着笑，似是不愿叫人担心般：“棠宁……你回来了，外头冷，先快些进屋吧。”

陆棠宁瞧着好笑，为了不辜负她的一番“好心”，配合地迟疑开口：“姨娘，可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话音刚落，屋内就传来男人含着怒意的声音：“就让她站在外面！”

陆棠宁刚要迈过门槛的脚一顿。

身后的碧春和张兰絮对视一眼，无声地笑了起来。

但下一刻，陆棠宁便无视对方的训斥，直接抬步走进了屋内。

不管屋外的人还是屋内的人，除了陆棠宁，面色都是一变。

“父亲。”不等任何人开口，陆棠宁先行了礼，“不知女儿做错了什么，竟让父亲如此生气？”

她低着头：“若女儿做错了事，即便要责罚，也还请父亲先明示，好让女儿知道错在何处，日后必不再犯。”

陆自山看着她，半晌还是恶狠狠甩了甩袖，随手指了下旁边的少年，道：“你来跟她说！”

陆棠宁转而看向自己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目光沉静无波，瞧不出一丝错乱。

陆明业最讨厌她这副模样，冷笑一声道：“姐姐今日做了什么，自己难道还不知吗？”

“驸马与公主今夜找了孟家人来，明显是为了羞辱，可姐姐倒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竟也敢公然阻止，我倒想问问，姐姐你是何居心？”

他说完，旁边的陆明婴也紧跟着开口：“就是啊，那样的情况下，姐姐即便想出风头，也不能这么做吧，多危险啊。”

两人一唱一和，几句话间便仿佛已经给陆棠宁定了罪。

陆棠宁抬头看他们，目光落在陆明婴攥紧的手指上。

忽而笑了笑，然后不紧不慢地开始解释：“原来是为了这件事。不过，明业和明婴大概是误会了。”

她说着，看向另一边的陆自山：“父亲，当时的情况，嘉和公主与驸马有意让孟氏的人当众献艺，以娱众人，此后便有人提议，弹奏《饮微露》。”

说罢，陆自山一直不悦的面色终于出现了几分迟滞。

陆棠宁继续道：“如明业所言，公主与驸马此举是有意为难孟氏，但《饮微露》是天下皆知的艳曲，女儿身为侯门之女，又岂能真的坐在下方无动于衷，就这么默默地将其听完？”

陆自山盯着她：“按你的意思，是因为不敢听那首曲子，所以才站出来阻止？”

陆棠宁垂眸：“是。”

“哈。”旁边的陆明业当即嗤笑一声，“在场那么多的公子贵女，我妹妹就在你旁边，她几时说什么了？倒就你最金贵，别人都能听，偏你听不得？”

“此言差矣。”陆棠宁抬起眼，声音不大，却莫名将人震住，“父亲，恕女儿直言，若今日我当真听了那首曲子，那陆棠宁，便不是陆棠宁了。”

陆自山心头猛地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