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送春归 第6章 粉棉袄

铁秋千柱子脱了漆，锈斑像泼洒的酱油渍。江沉蹬腿荡到半空时，看见园长拎着鼓囊的编织袋走出幼儿园铁门。橘猫从鸡圈顶跃下，尾巴扫过满地滚烫的槐米。

午休室的吊扇搅着热浪，江沉装睡时数窗台上移动的光斑。保育员王婶的凉鞋黏着地砖走远后，他把汗湿的瓦片渣撒进凉鞋——昨天父亲拆老屋时，最后一片红瓦在他掌心碎成三瓣。

"倩倩长个儿快，这些还八成新呢。"园长抖开粉红棉袄，领口的蝴蝶结被晒成鸭蛋青色。奶奶的顶针在搪瓷缸沿磕了磕，惊得橘猫蹿上条案，碰倒了装纽扣的蜂蜜罐子。

江沉蹲在石榴树下捡石子，听见对门墙根传来嗤笑："男娃穿女娃的衣裳，当心阎王爷勾错簿。"婶婶的塑料凉鞋拍着水泥地，发梢的薄荷味混着风油精飘过篱笆。

钨丝灯泡把影子投在糊报纸的墙上。剪刀咬开蕾丝花边的声响，混着奶奶的叹气："妮子衣裳改改总能穿..."江沉用树枝戳蚂蚁洞，突然扎到块硬物——是去年埋的玻璃弹珠，裹着泥像个浑浊的眼球。

深夜的蝉鸣撕开闷热。奶奶的缝纫机踏板吱呀作响，蝴蝶结拆线后留下针眼，像串细小的月牙。江沉数着改短的袖口，灰布补丁遮住原本的卡通贴布，橘猫的尾巴扫过新缝的铜纽扣。

晨露未晞时，改头换面的棉袄上了身。对门丝瓜架下传来响亮的吐漱口水声："沉娃穿得跟年画娃娃似的！"婶婶的绿塑料梳子卡在打结的头发里。

"改得挺合衬。"奶奶的手按在江沉肩头，指甲缝还沾着粉红丝线。江沉低头看磨白的袖口，发现那块补丁是父亲旧工装裤的膝盖布，砂砾的刮痕还嵌在纤维里。

幼儿园外墙的淡绿漆正在龟裂。江沉攀在水泥爬梯最高处，看着收废品的三轮车碾过昨天的粉笔船。车头挂着的收音机播着豫剧，震得墙根野草簌簌抖。

放学的电铃惊飞泡桐树上的家雀。江沉解开领口的铜纽扣，露出洗得透亮的汗衫。铁秋千在暮色里空荡着，他忽然看见园长女儿倩倩蹦跳着经过，同样的粉红棉袄，在她身上短得像件围裙。

（改过的棉袄在立秋后第三天压了箱底，奶奶把拆下的蕾丝边塞进灶膛。火苗蹿起时，橘猫跃上窗台，金瞳里映着最后一缕粉红丝线化为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