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送春归 第5章 瓦缝里的拼音

红瓦片在院里堆起小山，裂开的棱角泛着铁锈色，像是灶膛里烧糊的红薯皮。江卫国抡起瓦刀敲边沿，碎渣子簌簌落在千层底布鞋上——这些瓦是老屋房顶揭下来的，凹槽里积着二十年的灰。

书包裂口藏在条凳底下。江沉用纳鞋底的麻线缝了三道，线头蜷成灰甲虫。昨夜钢镚砸进搪瓷盆的声响，和老鼠啃房梁的动静较着劲，最后都凝在瓦片的阴影里。

"b、p、m、f——"王老师用教鞭戳着黑板裂缝。江沉跟着念，手指在补丁书包上划拉。灰布缝的孙悟空只剩半截金箍棒，翘起的线头勾住了前桌女孩的橡皮筋。

放学的土路上，江沉捡了根杨树枝写拼音。夕阳把"a"的影子抻到水沟边，盖住了昨天写的"o"。父亲踩着1980年代产的'雄鹰牌'竹梯，第三阶缠着电工胶布，枣木横梁被虫蛀出蜂窝眼，每登一级都吱呀作响。

晚饭是凉拌荆芥就烙馍。江卫国蹲在门槛上扒饭，指甲缝里的红瓦灰落到粥碗里。江沉低头喝面汤，听见钢镚在父亲裤兜晃——今天给磨坊修屋顶多挣了五块。

夜雨敲瓦叮咚响。江沉摸出枕头下的拼音本，手电筒光照亮纸上的"d"，尾巴拖得像瓦檐滴的水。父亲在隔壁咳嗽，钢镚声混着雨声，像是在数房顶还缺几片瓦。

第二天晌午，江沉在墙角发现半截红砖。他在新抹的院墙上写拼音，砖角把"p"的圆肚子磨出毛边。父亲扛着化肥袋经过时，他慌忙用鞋底蹭，红印子却渗进了白灰墙。

"沉娃，递灰板。"江卫国半个身子探出檐角。江沉踮脚递工具，看见父亲胳膊被瓦棱割出红道子，血珠凝成暗红的痂。第七片瓦刚卡进豁口，书包带突然崩断，补丁书包砸进拌水泥的沙堆。

父亲捡书包的姿势，和他在工地捡废铁丝时一样。沙粒嵌进补丁缝，孙悟空的脸磨成了灰扑扑的毛边。"等收了麦…"父亲抹了把脸上的水泥粉，话音被北墙塌下的碎瓦打断。

夜里，江沉听见钢镚在盆里蹦得比檐下雨急。他把书包晾在鸡窝顶，晨露浸湿了补丁，裂缝里钻出几根麦草。拼音本压在枕头下，"f"的横杠被汗洇开，像瓦缝漏下的锈水痕。

（西墙补到第三层时，有块红瓦突然裂成两半，露出里面发白的茬口，像是被岁月蛀空的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