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送春归 第7章 绿本子

水泥墙根裂开的缝隙里，蚂蚁正搬运着晒瘪的槐树籽。江卫国工装内袋的户口本和预防接种证用化肥袋塑料膜包裹，边缘被汗水渍出锯齿形黄边，蓝布衫第三颗纽扣正压着预防接种证的绿皮边。教师办公室的木门敞着道缝，飘出浆糊混着旧报纸的气味。

王老师从作业本堆里抬头时，老花镜滑到鼻尖："本村户口的排西边！"十五个家长像晒蔫的茄子贴着墙挪动，江卫国被挤得撞上"八荣八耻"宣传板，石灰墙皮簌簌落在肩头。

江沉蹲着数搬家的蚂蚁。忽然瞥见园长女儿倩倩在抠墙皮——去年她用红指甲油在砖缝画的星星还剩半个角。王老师扯着嗓子喊“学费免了”时，春生妈布袋里探出半截红头绳——和昨天绷断的橡皮筋一模一样。办公室传来张校长训话：“教育局说必须凑够八个老师才能评先进！”订书机咔嗒声盖住了江卫国数钢镚的轻响。

排在头里的春生妈松了松装南瓜的布袋，江卫国内袋的手顿了顿。昨夜奶奶用米汤粘好的户口本边角，此刻正硌着他的肋条骨。窗台上晒着的教案被风掀开，露出里面包着废旧考卷的封皮。

"江沉是吧？"王老师圆珠笔尖悬在花名册上。江卫国掏证件的动作小心翼翼，绿本子第七页的疫苗记录折痕里还夹着半片杨树叶。办公室吊扇搅起的热风里，王老师抄身份证号的手背沾了蓝墨水。

操场杨树上知了突然齐鸣，盖过了铅笔沙沙声。江沉看见父亲喉结滑动两下，工装内袋随着呼吸起伏，像揣了只不安分的鹌鹑。倩倩妈突然拍大腿："哎呀俺忘带户口本！"

"九月一号带铅笔本子来。"王老师递回证件时，江卫国双手在裤缝蹭出两道灰印。走廊尽头飘来新刷标语的油漆味，"计划生育好"的红字正盖住原先的"勤工俭学"。

江沉跟着父亲穿过沙土地操场，鞋底粘的槐树籽啪嗒掉进蚂蚁洞。西墙光荣榜的玻璃裂着蛛网纹，1998届毕业生照片上的笑脸正在发黄。晾萝卜干的竹匾翻倒在沙坑边，半截粉笔在太阳下化成白沫。

村委会外墙的旧标语还剩"再穷不能"四个字没被覆盖，新刷的'培育新型农民'正往下滴红漆。江卫国忽然摸出内袋的证件对着日头照，塑料封皮上映出朵棉絮似的云。

（那个装着书费的黄信封在窗台晾到白露，后来变成寒假作业本的封皮。当江沉在算术本上画第一个对钩时，工装内袋的补丁又磨出了毛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