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往是怕什么来什么,等贾仪第二天起床,他已经能看见广陵城外驻扎的军营了。陆机的军营当然在城里,那么城外的是谁的部队,也就不言自明了。
“将军!”一个传信兵敲开了桓玄营帐的大门。“报告将军,我方探子在广陵城内发现了敌方小股部队。具体人数不明。”
桓玄敲了敲手边椅子的扶手,这个可以说是一个好消息。毕竟从祁连山开始,他们就没遇到过赵国部队,甚至可以说是没遇到过什么人,一个个门户大开,仿佛是空城计一般等待着自己上钩。
桓玄和他的神秘军师曾经讨论过这种情况,唯一可能的情况就是,陆机和赵谦敬起了隔阂——赵谦敬想要陆机回京城,而陆机用赵国版图和粮草来要挟赵谦敬。
也有几点说不通,比如为什么人群疏散的这么干净。其次,陆机不像是会拥兵自重的人。但往好的方向想,无论前方究竟发生了什么,这祁连山后百里平原,已经是我大燕的囊中之物了。
尽管没有粮草,尽管需要分兵驻守,但在这巨大利益的面前,都不是特别重要的问题。况且,为了防止兵力过于分散,每个城镇他只留了几百人驻守;而粮草,自己早就修书一封加急送往燕京了。
所以,桓玄听到这里,马上就做出了决定。
“先头部队加速前进,探探对面的虚实,中军后军也不能落下,谁敢怠慢,我第一个砍了谁的脑袋。”
而陆机一方就开始头疼了,千赶万赶还是被追上了,城里的士兵看着城外密密麻麻的大营脸都绿了。
贾仪有点不好意思,凑到陆机身边,低着头道歉:“对不起,是我连累了大家。”
陆机安抚地摸摸贾仪乱糟糟的头发,随意地理了理,说:“事已至此,多说也无用。我在这里和参将们讨论一下,趁现在你再去休息一会,不多久我们又要出发了。”
贾仪昨天晚上用被子捂了一身汗,今早就感觉好多了。为了防止他再着凉,陆机不顾贾仪的抵死阻拦,亲自用毛巾帮他擦了身子,然后叫他马上把衣服穿上。这件事导致贾仪到现在耳朵还是红红的,不敢看陆机的眼睛。
所以当贾仪听了陆机的话,便乖巧地点点头,掀开帘子出去了。
陆机看着贾仪的模样,差点忘了周围还有一圈参将。一群人眼神古怪地看着陆大将军,感觉和自己认识的不是一个人。其中神情最奇特的就是鲍照了,他可是亲耳听到陆大将军称呼贾仪为“家属”的人,现在一张脸憋的通红。
陆机咳嗽两声,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回军事问题上。
“你们看,现在该怎么办?”
这群参将要说其他方面可能不行,但跟打仗有关系的,他们可就有发言权了。
“城门外的那些军帐,别看数量多,但实际人数可能连一半都没有。我建议,趁对面立足未稳,先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不行,这里的士兵都是步兵。桓玄可是有大把的骑兵在手,平原对阵,我方大劣啊。”
“对对对,应该拆散部队,主打游击。虽然说这里地势平缓,但还是有不少丘陵的,适合游击战术。”
各种意见层出不穷,陆机只是听着,没有发表任何意见。等参将们各自发表完观点,便齐齐注视着陆机,等待着最终的决定。
陆机却没有马上拍板,他看了眼跃跃欲试的王长明,扭头说:“没事,你大胆地说。”
王长明被十几双眼睛一齐看来,吓了一跳,差点话说不明白:“我我我,觉得,干脆别打了,城外那么多营帐,说不定马上就有那么多后备军队赶来,那时候我们想走都走不了了。不如就撤退,与大部队汇合后再统一决战。”
陆机叫这位士兵发表意见肯定有他的道理,所以参将们也没有第一时间直接反驳,细细思索起来。
陆机拍拍手,让众人把视线重新聚焦回来,淡淡地说:“我的想法也差不多,不过要更激进一点。我们与大部队汇合以后也不要就地停留反击,直接撤到京城。借用地利再与桓玄决战。就这样,大家把任务安排下去。不能等燕国大军到齐,我们马上出发。”
在城外的燕国部队果然在陆机有意的授意下,监测到了军队调动的痕迹。探子将情报一层层地往上递,临阵的将军很明显听过陆机的威名,做出了最稳妥的决策——分兵四路。
最大一股在正面对峙,略小两股在侧门堵截,而最后一小股绕道敌后伺机偷袭。这样一旦陆机有所行动,都能第一时间发起进攻或者回援。
就当各支队伍分头领命前去时,广陵城中突然响起了惊天的战鼓声。
“陆机要正面突围,快叫三支队伍回撤!”燕军将领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不可谓不迅速。但是没有用,因为这些调度,得建立在陆机真的准备从正面出城迎战的基础上。
所以,当侧翼两支队伍晕头转向地与中军汇合,如狼似虎地盯着广陵城的大门时,陆机早已带人从后面悄悄溜走了,顺手还解决掉了一支迎面撞上的倒霉燕国部队。
等了一炷香,所有人眼睛盯的都要酸了,燕军的将领才幡然醒悟过来。他愤怒地把手里的军报一扔,冷哼一声。
那本来准备绕到敌后的部队,为了隐蔽和迅捷,轻甲疾行,与主帐的信息交流本来就滞后。所以,他们没有收到将军第一道回撤的命令;当然第二道提醒他们小心上当的命令,就更没机会收到了。
愤怒的将军派人用巨木砸开广陵的城门,不出人所料,又是一座空城。所有人牙咬的嘎嘎作响,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东西,对于国家可能是大事一桩,对于战局来说,产生不了一点影响。
“追!”燕军将领将桌子拍的震天响,好像刚才城内的战鼓似的。“我看他和我玩猫捉耗子玩到几时,他有本事直接跑到海外去!”
于是,一场世所仅见、绝无仅有的,史上时间最长,地理跨度最大的拉锯战开始了。陆机像是导游一般,带着燕军在整个赵国北部游览了一圈。
燕军所至之处,城市萧索,十室九空,不空的那个还找不出一粒粮食。燕军看了恨的牙痒痒,但凭借着惊人的意志力,硬是跟着陆机跟了一路。
赵国这一方看起来就放松多了。
线路都是自己定的,什么地方留多少粮食也事先安排好了,不给桓玄留哪怕一粒米。
虽说途中也有惊险的时刻,两军最近的时候距离不过几公里,尾部的赵军甚至能看清前排燕兵的神情。此时也是燕军士气最盛的时候,只要追上陆机,那么就可以说是大成功。
但就在他们千辛万苦转过这个山头时,前方距离几公里的赵兵便一瞬间失去了踪迹。
与燕军里一片怨声载道不同,赵军营里都是快乐的气息。这依托山势的地道,可是陆机花了不少心思的,隐蔽又简便。
但如果要陆机来说,这次作战最大的感受是什么,那么他一定会说是贾仪。
贾仪那天重病昏迷过去,仿佛是所有的病痛都集中爆发了。当时看得人心惊肉跳,但自此以后便活蹦乱跳了,行军路上也神奇的没有再遭遇伤病,还能不时端着水壶和士兵们侃大山。
士兵们很喜欢这个“不知道为什么去了北边的‘征西’大将军”,他没有架子,虽然陆机也没有架子,但他一年四季脸上不带什么表情。而在贾仪旁边,这个冷酷的将军也好像活泼生动一点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军中几乎人人爱酒。贾仪碰巧之前开酒馆时对这种酒有不少了解,于是与天南海北的士兵都聊的非常投机。
“哥皮,拉们老家在交州,你喝过阿个酒吗?”
“我在交州住过一年。”贾仪听得懂带着一点交州方言的话,他回答道:“你别说,我不仅喝过,我还会酿。”
说着,贾仪举起两只手,配合着他的话,边比比划划地解释:“夜郎最有名的构酱酒,要求九次蒸煮、八次发酵以及七次取酒,用时一年,酿成后味道甚是甘美。”
“当然。”贾仪顿了一下,看了一下周围的目光,挺了挺胸,说:“我在海边受渔民启发,在此基础上创造了‘回沙’工艺,能让酒更具有酱香,让味道的层次有更加丰富。”
四周的眼神突然热切了起来,贾仪感觉自己的面子已经挣够了,挑起眉毛,看看陆机。陆机嘴角弯弯,贾仪继续和士兵们打成一片:
“我和你们说,这种酒我还没给人尝过,你们陆将军都没有。当时有一伙人要来强抢,我是宁愿毁了也不肯给他们一滴啊。哎,兄弟们,等战事结束以后,我就请你们一人喝一杯好不好?”
底下一片叫好声,士兵们的目光热切地好像马上要和贾仪结拜为异性兄弟。
贾仪享受了一波各式各样的追捧以后,感觉像是喝醉了一样,绕到陆机身边,围着他转了个圈圈,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你要尝尝吗?”
贾仪的气息吹在陆机脖子上,陆机心里痒痒,伸手把不停围着他打转的贾仪,抱到自己怀里,笑着说:“别乱动,到时候脚崴了可没人背你。”
这下轮到贾仪耳垂一红,挣扎着就要逃脱陆机的魔爪。陆机手一引一带,贾仪就又跌进自己怀里。
陆机脸上笑意更甚:“不许跑,这是你背着我偷偷藏酒的惩罚。”说着,举起手作势要打,“下次还敢不敢了?”
贾仪努力地抬起头,这个角度要仰很高才能看到陆机的眼睛,脖子伸的难受,贾仪倏地湿了眼眶:“会分你一杯的啦。”
在陆机的视角里,贾仪现在的样子倒有一点楚楚可怜的意味,显得他更加的动人。陆机还不知足,得寸进尺地加价:“一杯怎么够?一瓶。”
贾仪这个姿势实在太别扭了,现在陆机提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别提区区一瓶酒了,忙不迭地答应了。陆机揉了揉贾仪的头,松开了手。
贾仪头也不回地跳出了陆机的臂弯,缩到角落里,不去看陆机。
这条地道的尽头直达襄阳,在燕国京城武昌的西北面,距离只有数十里。
原定的集合点合肥因为种种原因被废弃,现在新的计划最后的一步就是襄阳。襄阳过后,武昌便直露在燕军面前了。
大战将起,所有人的头顶都蒙着一片乌云。今天短暂的快乐,只不过是暴风雨前最后一点安宁,战争会告诉所有人,什么叫作残酷。
有些事也该安排起来了。
陆机回头,朝鲍照几不可察地轻轻点头,鲍照微微躬身,表示收到,然后逐渐慢下脚步,直到没入黑暗之中消失不见。陆机抬起头向前看,黑洞洞的地道没有火把,就是一片黑暗。
“不论未来前方还有什么危险,都不可能阻挡我的脚步。”某人在心里如是说到。
1.谁任长官身后责,回潮今又见回沙:宋代诗人陈坰《它山堰》?
2.构酱酒:起源于战国时代中国西南夜郎国,汉朝唐蒙将此酒进献汉王,汉将夜郎并入版图并封王;后因摩擦,夜郎不服朝廷调解,郡守深入腹地斩杀夜郎王。可以说夜郎成也构酱酒败也构酱酒。
3.回沙:酱香型白酒重要的一个酿造技术,特点是酒质香浓、味醇厚、酒体较丰满,略带涩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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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以逸待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