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殿离两仪殿不过一炷香左右的脚程,左金吾卫的人前脚迈进两仪殿的大门,后脚乐绥就得到传召叫他去两仪殿议事。
临出门前乐绥回头看了眼化身为他武德殿女官的王清君,清君于是随手拿过一旁的披风迎上来:“殿下,晚间风凉,披件衣服吧。”
随即,她借着给乐绥系披风系带的动作轻轻在他胳膊上拍了拍,表示皇四子还没有找到。
乐绥眉头微蹙,摸不准皇帝此时唤他的原因。
去往两仪殿的路上,乐绥随口问那女使:“此刻还有谁在殿内?”
这女使倒也乖乖答他:“旁的大人便没有了,因天色见晚,圣人只请了殿下一个,除殿下外殿内还有一位左金吾卫的大人。”
“左金吾卫?”两人说话间转过一道宫墙,宫内规矩森严,此刻各宫宫人都不许再随意在宫中行走,故而空荡的官道上只能听到乐绥和女使两人微不可查的脚步声,令乐绥心中不知为何升起一抹冷意。
“正是,”那女使答道,“左金吾卫的大人是一刻钟前入宫的,奴被遣来召殿下前,那位大人方才面圣。”
乐绥这才仔细观察了这女使一番,因问道:“你在两仪殿谁的手下做事?”
女使的声音怯怯的:“奴原在曼易姑姑手下做事,曼易姑姑出事后,如今还没有掌事姑姑来替她。”
乐绥于是点了点头:“多谢。”
“殿下有问,不敢不答的,”女使忙道,“奴万万当不起殿下的谢字。”
尽管在听到左金吾卫四个字的时候乐绥心中已经有所猜测,但是进了两仪殿,殿内严肃到近乎紧绷的氛围还是让他脚步一滞:“臣崔昭拜见圣人。”
皇帝没有出声,一旁的德恺代而答道:“殿下快起来吧。”
崔昭起身后往皇帝身后一扫,没有看到梁静逸的身影。
此时皇帝已经看完了手上的奏折,比起前日的怒气勃发,此刻她显得冷静许多,乐绥却分明看到她身上的怒气更甚于听到崔瑭逃脱之时的千倍百倍:“一桩押送皇子的差事,叫你们办的,左丢一个,右丢一个。谁能来告诉朕,到底是朕的武将都太无能!还是朕的皇子皇女一个个都太有本事了?!”
乐绥心中狠狠一跳,长宁公主竟然也丢了?
比起曾德曜,眼前这位左金吾卫副使显然要胆小地多,豆大的汗滴止不住地从他额前落下,他却不敢拂拭:“臣等罪该万死!”
皇帝豁然起身,把他的主官写好的折子往他身上狠狠一摔:“你万死难辞!朕若是要听这个,此刻就把你拉出去就地斩了!朕要听的是,人!是怎么丢的!”
左金吾卫副使抖若筛糠:“护送四殿下到横泸后,臣等与横泸都护府交接了文书,就护送长宁殿下南下回京。一路上本太太平平的,殿下因与四殿下分别显得兴致不高......”
乐绥听出这人已经有些脑袋不清楚了,皇帝问话此刻还主次不分,轻“啧”了一声转头去看他。
左金吾卫副使一惊,狠狠咽了一口唾沫,脑袋清明了些:“直到三月十七,臣等在恒州驿站休憩,殿下听驿站驿丞说起当日晌午一名横泸节度使府的官员经过驿站换马,片刻不停地往京师而去,细问之下才知道是四殿下不见了。长宁殿下当时便面有异色,但臣等未能及时惊觉,第二日去殿下房中找她,殿下人就已经不在了。”
崔琅琅竟然是自己跑掉的,还是在得知崔瑭离开横泸之后自行离开,没有知会任何人。
乐绥心头一紧,忙去看皇帝反应。
就听皇帝沉吟两息后问他:“长宁身边没有护卫吗?”
那左金吾卫副使忙道:“殿下门外一直有左金吾卫守卫,一应护卫安排都是比照出巡来的,可是......”
皇帝又问:“她带走了谁?”
“只有公主令平采萱,”左金吾卫副使答,“如今严傅同江正使一同带着左金吾卫众人在殿下离开的地区周边寻找。”
“她连严皓也没有带走?”
“回圣人,没有。”
皇帝听完沉默了一会,直接吩咐殿内的中书省官员:“此人直接押送大理寺,左金吾卫众人就地关押,命严皓主责追查长宁下落,恒州刺史辅佐严皓,五天之内朕要一个结果。”
左金吾卫副使此时被他的上官遣回京城,本来就是来直面皇帝怒火的,此刻更是面如死灰,连申辩都不敢,就叫人拖了下去。
乐绥则注视着那人远去的身影,心中满是疑虑,崔琅琅在听说崔瑭脱逃之后为何面有异色?又是什么促使她当晚离开左金吾卫?是因为不信任皇帝?还是崔瑭在这这一路上和她说了什么两人结成了同盟?皇帝此刻心中又是怎么想的呢?她还信任长宁公主吗?
太多的疑问挤在他的心间,他尚且来不及梳理出什么头绪,就听到皇帝问他:“昭儿,以你对你姑姑的了解,你说,她为什么要离开左金吾卫的保护呢?”
乐绥闭了闭眼,躬身答道:“臣尚且没有头绪,但想来姑姑是想要劝诫四叔,至于离开左金吾卫......”
乐绥还没有想出措辞,外面太监忽然进殿禀有折子从横泸送来。
皇帝于是也无心再听乐绥的话,两人的视线一同集中到被内监快步送进来的折子上。
折子将要递到皇帝手上之前,皇帝却忽然收回了掌心向上的手,转而朝一旁候着的门下省官员处招了招手。
那官员便乖觉地捧过折子来展开,朗声念道:“臣尚涞,惶恐至极,以泣血之心,书此奏折,向圣人请罪。”
这个开头令乐绥和皇帝都是眼皮一跳。
“昔圣人圈禁四皇子于横泸,臣本当严密看管,以报圣恩,然臣疏忽大意,使皇子逃脱,此臣罪一。蒙圣人不弃,令臣追捕四皇子,以图戴罪立功,并彰朝威,臣虽全力调兵遣将,仍力有不逮,愧对圣人信任,此臣罪二。臣后而闻之,四皇子乃自北边诸万借道......”
乐绥的右手无意识地抓握了一下。
“......利用两国边境地形之复杂,昼夜兼程,逃离河北道,如今已至藿沧,公然举......”那官员一顿,抬头看了眼皇帝的脸色,这才敢继续念道,“举兵反叛......”
乐绥霍然抬头,倒吸一口冷气。
崔瑭带着藿沧都护府反了?!
“......此诚臣万死难辞之罪也。臣自知无颜面对圣人之厚望,更无颜面对天下苍生。逆皇子谋逆之事,已非一己之私,而是牵涉天下安危之大事。臣虽无能,亦愿尽己所能,为圣人分忧,为国家尽力。然臣深知,单凭一己之力,难以平定此乱,故恳请陛圣人速派大军,剿灭叛逆,以安天下。”
两仪殿内已经跪倒了一大片,站着的唯余皇帝、乐绥与手捧奏折的官员三人而已。
“臣尚涞,自知罪孽深重,不求圣人宽恕,但求圣人赐臣一死,以谢天下。臣愿以死明志,以警后人,望圣人恩准。同时,臣恳请圣人保重龙体,勿因臣之过而伤圣驾。臣虽死,亦将心怀感激,来生再报圣人之恩德。圣人万岁万万岁!臣尚涞泣血叩首。”
念完奏折,那门下省的官员将奏折一合,立刻也跟着跪了下去,唯将奏折高高举过头顶,殿内一时间针落可闻。
乐绥偏头去看皇帝,此时皇帝身上的眼色已经不能简单用怒气形容,各种情绪疯狂激荡,变化之快、程度之深,乐绥也是第一次看见。
“诸万......”皇帝的话几乎是从牙缝间挤出来的,“朕记得是萧择益和崔瑭一起去的,他就没有察觉出崔瑭留有后手?”
乐绥呼吸一乱,开口道:“圣人,此刻并非追责之时,臣以为,莫不如令河西与横泸前后夹击,共御藿沧之乱。”
皇帝冷笑一声:“尚涞,已不可信!”
乐绥心头一跳,殿内众人都俯身磕头,皇帝劈手一指一旁的中书舍人:“就让萧择益和周锡配合,南北呼应,务必把崔瑭给朕摁在藿沧。”
中书舍人立刻跪着捧过纸笔,奋笔疾书。前旨未尽,皇帝又紧接着道:“另,传旨给俞伯韶,以他为主,刑部、吏部、大理寺、宗正寺为辅,清查皇四子一党。”
乐绥无声地叹了口气,终于也跟着跪在了地上:“圣人钧裁。”
遥记得上次俞世子负责清算官员的时候,乐绥刚刚回到京都,俞伯韶负责主查杜赫宣案,朝野上下被折腾得风声鹤唳、不得安宁。最终由于牵涉当时的濮王,俞伯韶急流勇退,反而是乐绥被纠缠其中。
如今又是相似的情景,被清算的人却从皇六子党变成了彼时如日中天的皇四子党,虽然朝中的局势早已从一年前的混沌不清变得清晰可辨,但朝臣们犹记得去岁那段惶惶不安的时光,朝中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但俞伯韶已经不能再期待这次他再把局势搅成一滩浑水之后乐绥能出来接手烂摊子了,不仅是因为他们二人现在已经成了楚河汉界两旁互相制衡的将帅,更是因为,
元启二十二年的考课,要开始了。
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回到了故事的原点,也许这也预示着,故事的结局即将到来。
多事之秋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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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两则坏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