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脚程极快,几十息的时间就已经快步路过了两人旁边,俞伯韶和乐绥默不作声地看着那人过去。
俞伯韶开口道:“横泸节度使军中的服饰和腰牌。”
乐绥紧接着说道:“焦急、惊惶、恐惧。”
两人心头同时浮现出六个字,皇四子出事了。
旋即,心照不宣地,两人一同朝路边走去,准备就在此处静等一会。既然是皇四子出事,皇帝必要召他们二人议事,他们自然也没有必要来往折腾了。
那边的事态紧急,但乐绥仍是抽空叮嘱了俞伯韶一句:“莫要逆天而为,小心反伤己身。”
俞伯韶听在耳朵里却沉默以对,目光远远地放在不远处德恺急切地朝两人而来的身影上,没有说好,也没有反驳。
无声之中似乎有静默的一声长叹响在二人耳边。
古怪而安静的氛围没有在两人间萦绕太久,德恺就已经到了二人跟前:“殿下,世子,圣人叫你们入内议事。”
乐绥笑着点了点头,而俞伯韶已一马当先朝内殿而去。
两人刚到殿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皇帝勃发怒气的声音:“横泸乃是我大齐备御巴瓦的门户所在,皇四子府就在节度使府旁边,内外合该重兵把守,你倒是来告诉朕,人是怎么丢的?!”
闻言,走在前面的俞伯韶不动声色地回身看了乐绥一眼,乐绥微微垂了下眼睛表示自己也听到了。
那俯首在地的武将闷声解释:“节度使与末将当日正在营中训练,四皇子府只留有惯常负责看护的小队,四殿下到横泸后一直非常安静,对于横泸的一应布置也从无二话...…”
此时乐绥与俞伯韶进得殿去,两人一同给皇帝行礼,皇帝随意瞥了一眼,左手微抬,两人便起身垂首走到一边。
“......末将等便有所松懈。”他咬了咬牙继续道,“再加上横泸虽与藿沧相隔甚远,但五年前东兰坡之战,四殿下率藿沧军驰援横泸,军中不少将士都与殿下有过几面之缘,末将等......”
“几面之缘,”皇帝森然一笑:“曾德曜,横泸军中这是对朕处置崔瑭有所不满吗?”
听到这个名字,乐绥和俞伯韶眉目皆是一动,横泸行军司马曾德曜口称不敢,跪伏得更深,几欲缩成一团,即使相距十步以外,乐绥也能看到他身上的惊惧一层层地泛上来,颜色愈来愈深。
其实皇帝和在场其他人都是相信横泸是绝不敢有对皇帝处置皇四子的不满的,退一万步讲,皇四子与横泸从无半点利益关系,横泸又何须为他出头呢?
最多是皇帝的子孙之中,只有皇四子崔瑭出身军中,与皇帝本人一脉相承,横泸更乐意见到一个武将出身的新皇罢了。可如今皇四子落败,横泸又被皇帝委以圈禁看管皇四子之任,自然更需要懂得避嫌,合该是将人看得死死的。
然而说到底,人家是亲生母子,横泸节度使尚涞也不会真的将皇四子得罪狠了,再加上一些同为武将的惺惺相惜,一时手松也是有的。
虽然心知肚明,皇帝却不再说话,殿中一时间只剩下曾德曜不停的请罪声。
俞伯韶看了看曾德曜,又打量了皇帝的脸色,开口道:“似乎听说四殿下去横泸前,皇子妃怒而拒绝了娘家要将她带回的意思,拒不接受殿下的休书,一定要跟着殿下去横泸,不知后来去了没有?”
乐绥微拧了一下眉头,看了俞伯韶一眼。
曾德曜侧过身子,朝俞伯韶也磕了个头:“回世子的话,皇子妃也随行在队伍里。”
“哦,”俞伯韶笑了,“四殿下丢了,那皇子妃殿下呢?”
曾德曜身上惶惶更甚:“也……也丢了。”
话未落地,只听“哗啦”一声,是皇帝碎了手边的一个茶盏,德恺赶紧给侍女使眼色让人收拾:“曾德曜啊曾德曜,朕竟全然不知你们横泸上下已经愚蠢无能到了这个地步,带着一个家眷,你们都能让人跑掉了!”
就在此时,又是几位重臣走了进来:“臣,贺之行、卜敬、谢献、易成周,拜见圣人。”
“好,你们来的正好,”皇帝气急反笑,“都来给朕听听,朕的横泸节度使,朕忠心耿耿的老部下,是怎么办砸了朕给他的差事的!”
曾德曜吓得瑟瑟发抖。
右仆射卜敬的夫人与横泸节度使尚涞的夫人乃是表姐妹,两人是实打实的姻亲,此时便开口求情:“臣方才在外面听到,四殿下与皇子妃殿下是一同离开的,如此大的阵仗,想来必然是有人接应,这才能使四殿下脱逃,尚涞是圣人从前在军中一手培养起来的,绝不会对圣人生出二心。”
“臣以为,”乐绥却不同意卜敬的说法,“皇叔带叔母前往横泸,恰恰说明四叔原本没有脱逃圈禁的意思。否则一旦事发,叔母若是人在娘家,圣人宽仁必然不会迁怒,但叔母随行,不仅逃亡多有不便,且也是将叔母置于危险之中。”
卜敬反问道:“殿下又怎知四殿下会因皇子妃而掣肘?”
“若是不在意叔母,”乐绥转头看他,“四叔逃离横泸时把叔母留在横泸岂不简单?又何必还要带她一同离开?”
谢献摸了摸胡子:“那依殿下之意,为何四殿下又改了主意离开横泸呢?”
乐绥看向曾德曜:“这就要问曾司马了。”
曾德曜百口莫辩:“殿下此言何意?横泸绝没有过苛待四殿下的举动,更不会撺掇四殿下做出逃离横泸之事,末将等绝不敢如此行事啊!”
“皇孙殿下是问你,”俞伯韶看着他的样子冷笑一声,“四殿下离开横泸前,可接触过什么人?四殿下既然原本没有脱逃之意,自然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他改了主意的。”
梁静逸此时正好进得殿来,闻言眉头一跳。
“而且臣以为,”乐绥接着俞伯韶的话说,“应该也是这个给四叔带来消息的人将他与叔母接应离开的。”
听完二人分析,曾德曜面如死灰:“四殿下脱逃后,节度使立刻下令控制了四殿下府一应伺候的人和这几日来往过四殿下府的商贩,并未发现任何异样。”
“恐怕是尚节度使忙于搜寻殿下下落,还未来得及觉察异样吧。”贺之行沉稳有力的声音响起。
“是,是……”
曾德曜正待应承,皇帝就打断了他:“既然忙于搜寻崔瑭下落,又搜寻出了个什么结果?”
曾德曜一时哑口无言,喏喏伏身。
“前些日子御史台就有人给朕上折子,说尚涞老而昏聩,朕忆及他还在朕帐下行走时的诸般种种,不曾发作。而今看来,河西、临南都换了年轻的主将,与他们相比,横泸确实老了!”
这话说的很重,曾德曜一时间连恕罪都不敢说了,众臣也是眼观鼻鼻观心,不再出声。
皇帝深吸了口气,这才转向梁静逸,以眼神示意她回话。
梁静逸便道:“臣已发旨往关内道,令按察使严密监控道内各处,尤其是霍沧都护府周边动静。”
皇帝来回在殿内踱步,听完“嗯”了一声。
卜敬这时候又试探开口:“臣以为,平卢地处东北,若论地势,还是横泸节度府诸兵将更为熟悉,不如令尚节度使回去严审四殿下府上及来往众人,同时主责追查,再令河北道各州遣府兵佐之,横泸众将戴罪之身,必全力追查,不负圣人所托。”
皇帝沉沉的目光压向曾德曜:“曾德曜,朕还能相信尚涞吗?”
曾德曜大声道:“末将立刻将皇孙殿下的推断传回横泸,圣人若肯再给我等一个机会,横泸上下必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皇帝于是说:“那就按照右仆射说的办吧,曾德曜,你记住,横泸在诸次和巴瓦战中,是有赫赫之功的,尚家的孩子们有好几个折在战场上,这些朕都记在心里。可是昨日之功,不可保尚涞一生荣华富贵,你们好自为之吧。”
曾德曜叩头谢恩:“末将明白。”
皇四子脱逃之事虽然严重,更是惹得皇帝大动肝火,但终究发生在千里之外的横泸,京都的官员只要记得这几日小心做事,不要触到皇帝的霉头,倒也不至于有什么阻碍。
原本依附于吴王府的官员,核心的那些个早就被皇帝撤的撤、贬的贬,不剩几个了,其余人等全部都告罪在家,不敢在皇帝面前晃悠,至于原本在朝堂上掐得厉害的皇孙与瑞王世子党,也纷纷偃旗息鼓,一个个都不敢在这个时候自找麻烦。
但若是说这些人有多关心皇四子什么时候能找到,倒也未必,也就乐绥每天下值的时候还记得问一嘴王清君怎么样了,但无一例外得到的都是沉默。
谁料,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四月初三,从北边传来消息,从横泸逃跑的皇四子还未找到踪迹,原本由左金吾卫护送回京的长宁公主崔琅琅,
也不见了。
大齐捉迷藏正式开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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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