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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露立中宵 第10章 第 10 章

作者:蕉三根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4-01-27 04:30:35 来源:文学城

离开北京之前,关洬给美国发去了几封信。本以为要花上一番口舌才能说服母亲,没想到关夫人听完一力赞成他去美国。关洬试探着问起跟陆家的婚约,母亲的神色却闪烁起来,含糊道,算了,强扭的瓜不甜。

关洬一开始并没有多想,只觉得母亲和舅舅还是通情达理的。还是舅母因着关洬眼看又要花上家里一大笔钞票,心中格外不平,找着机会便阴阳怪气地碎嘴,才让关洬知道,原来母亲和舅舅同意解除婚约,是因为陆家那位姑娘“坏了名节”了。

本来好好一桩姻缘,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偏偏陆家姑娘有个上不得台面的爱好,爱看戏。就是这看戏看出来的祸事,陆家世代读书,堂堂的陆大小姐竟让台上唱戏的勾搭了去!嫁妆一并不要,统共收拾了几件衣裳,就跟着那戏子私奔了。没想到那戏子是个无情无义的,得手之后立刻翻脸,人送回去,只要钱。陆家哪里肯?那戏子跟陆家谈不拢,竟然恼羞成怒,跑到南京来在徐家门口天天地唱一些淫词艳曲……哎哟,丢人死了!

舅母讲这个话,本是为了羞辱关洬。但关洬并不认识这位陆小姐,只当在听不相干的事情。见他没反应,舅母自讨了个没趣儿,往地上啐了一口,又说了那陆小姐几句难听话,扭着腰就走了。关洬愣愣的,反倒对那陆小姐生出一些同情来。再去问母亲,才套出两句实话来。

那戏子确实来过,被关洬他舅舅徐淳花钱打发了,退婚书也紧跟着就送去苏州了……母亲长叹一口气,又安慰关洬:“你不要为这个事情烦心,你去美国之前,娘一定再替你寻一个好姑娘……去那么远的地方,总要有个人照顾你娘才放心。”

关洬一听就皱眉了:“阿玛当年也是一个人去的,他都不需要人照顾,我怎么就需要?”

关夫人让他气得捂心口:“那能一样吗?!”

关洬只好闭嘴,但关夫人给他看哪家姑娘的相片,他就挑这挑那,总之就是不准备成婚。到后来,连舅舅也来劝关洬,男子汉先成家再立业,年纪也不小了,这一去又不知道要几时才能回来,他母亲身体也不好,他又不能在身边侍奉……说得关洬一个头两个大,听起来好像是他不成这个婚,家里是无论如何不会放他去美国了。

正僵持间,陆家的回信来了。关洬那十三岁的表妹要紧跑来通风报信:“哥哥!陆小姐亲自来啦!”

那便是关洬第一次见到陆归昀。

就相貌而言,倒确实是跟关洬称得上“郎才女貌”,很是登对。她站在徐家正厅,薄薄的背挺得笔直,下巴也昂得高高的,半点没有羞于见人的惭愧,反倒是关洬的母亲和舅舅,都不好意思看她的眼睛。堂下一字排开,全都是当初订亲的时候徐家下的聘礼,一件不差,都给送回来了。陆小姐身边站着一个从苏州带来的人,手里拿着礼单,念一项,就有人把箱子打开,给徐家查验。徐淳好几次因为难堪想制止,但陆小姐都不为所动,让家仆接着念。等念完了,又亲自捧了一锭银两,送到了徐淳面前。走动的时候步履平健,关洬低头看了一眼,注意到她是堂上唯一没有裹脚的女人。

“徐老板,”她的声音清脆,不卑不亢,“当日王元良曾收了徐老板二十两银子,这钱不该徐家来出。今日原数奉还,另外三十两,是我陆家给徐老板赔不是。”

“哎呀,这……”徐淳窘得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我跟你爹这么多年交情……”

“就是这么多年交情,才应该明算账。”陆小姐还是端着那五十两银子,目光炯炯地看着徐淳,“当时的聘礼里还有活物和时鲜,如今也过了两年了,要原样奉还,陆家也还不出。我们按照如今的市价折了现银,一并还清。徐老板可有异议?”

徐淳不说话了,他冷着一张脸,一副受到了莫大羞辱的样子。陆小姐便把银两放在了他手边的桌上,一双眼睛在堂上扫了一圈,看定了关洬。

“你就是关洬?”

关洬原本都看愣了,突然被点了一下,简直像课上被老师点到,登时挺直了背:“是我。”

陆小姐走到他面前来,关夫人十分紧张地站了起来,好像以为这女人要把自己的儿子吃了。但陆小姐只是从袖中取出了一纸婚书,递到关洬面前。关洬低头看了一眼,只见上面写了两人名字和生辰八字等字样……还未看清,陆小姐已经干干脆脆地把婚书从中间撕成了两半:“今日之后,你我婚嫁自由,再无瓜葛。”

她说完,也不管堂上人都是什么脸色,自顾自施施然转身,朝长辈们福了一福:“多有叨扰,告辞。”

然后,转身便走。徐淳终于没忍住,狠狠地一拍桌子:“她竟还敢来我家这般气焰!”舅母也在身后念了一句:“好不要脸!”关夫人也是没话好说,撑着额角,直摇头。

反倒是关洬,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俯身把她扔在地上的婚书捡了起来,认真地看了一眼她的名字。陆归昀。这是他第一次知道她的名字。

那个时候的关洬也完全想不到,看起来如此“气焰嚣张”的陆归昀,会在转头从徐家出去以后,就直接投了玄武湖。她原本是坐的轿子,据说她趁着轿夫休息,花钱让街边一个卖花的少女上了轿子。陆家的人一直到出了南京城才发现不对,跑回来找人,徐家上下都正恼火,只说不知道,把人又赶走了。等陆家的人走了才另外有人来报,说陆小姐被人救上来了,在医院里。她不肯说自己的身份,但有人认出来她不久前从徐家出来,这才来通报。舅母说的话便更加难听起来,徐淳也有些为难。最后还是关洬连忙披了衣服,跟着那报信的人去了医院。

陆归昀睁开眼,守在她床头的便是关洬。

一开始她不肯说话。关洬好言好语问她为什么去投湖,她就冷着脸把被子往脸上一盖。直到关洬要派人去通知陆家的人,她才突然从床上坐起来,说什么也不许。关洬见她情绪太激动,只好暂时先答应下来,不跟她家里人说。然后陆归昀就又不肯说话了,关洬陪了她一会儿,陪得无聊至极,就起来回去了。陆归昀对他的来去也全不在意,只是躺在那里,对着天花板愣神。没想到过了两个钟头,关洬又回来了,从家里带了粥,还有一本书。然后也不主动跟陆归昀说话,就坐在她床边,静静地看他的书。就这么陪到晚上,陆归昀终于撑着自己的身子坐了起来,叫了他一声:“关少爷。”

关洬把书稍稍往下移,眼睛从书上方看过来。

陆归昀的语气客气多了:“关少爷回去吧,你我婚约已经解了,不必在这里浪费时间。”

关洬闻言笑了笑,把书又捧回来,翻过了一页:“谁说我在浪费时间?”

陆归昀皱起眉头:“你为什么……”

关洬等着她把话说完,但陆归昀没再说下去。于是关洬道:“那我能不能也问问陆小姐,为什么去投湖?”

“自然是不想活了。”

“为什么不想活了?”关洬追问,“我看陆小姐不像是‘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人。”

陆归昀的脸色更白了两分:“你是说我不知廉耻?”

“我没这么说。”

陆归昀看着他,下巴昂得更高,她努力地在忍,但眼泪还是慢慢盈满了她的眼眶。

“我又不认识你,为什么要嫁给你?”过了好一会儿,陆归昀开口,“我纵有千般错,也只是错在看走了眼,别的,我没有做错!你别以为你们家花了点钱,我就是你的人,这份婚约我从来没有答应过!你想坐在这里羞辱我,做梦!”

关洬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来,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垂着头,一根手指无意识地在书页的边缘划了两下。半晌,突然道:“爱错一个人,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怎么好怪你?”

陆归昀愣在了那里,一行眼泪从她眼睛里流出来,划过她苍白的面颊。

关洬又问她:“既然这么理直气壮,为什么还要寻死?”

“我清清白白的人,凭什么要这样给你们家羞辱?”

关洬简直要笑出来:“我们家几时羞辱你了?分明是陆小姐到我们家来,活物时鲜都要折了现银,还按照今日的市价……是你在羞辱我们啊。”

“你们退婚书都送来了,还说不是羞辱!”

关洬又把话绕回来:“可这婚约你不是本来就不答应吗?”

“关少爷不要装傻,”陆归昀冷笑一声,虽气得脸色发白,但依旧把话说得清清楚楚,“你们家也是体面人,当然不会和市井小民一样当着我的面。但你们背地里说过我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关洬张了张嘴,想到舅母啐在地上那一口唾沫,只好又闭上了嘴。

陆归昀又道:“我亲自来,就是要你知道,我从来没有答应过要嫁给你。这婚是我退的!不是你!”

她这句话她说得很轻,却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关洬想了片刻,终于把书合在了膝上,抬头看定了陆归昀的眼睛。

“陆小姐,”他郑重地唤她,“我知道你上过新式学堂。你我都是新时代的人,婚姻大事,本来就应该是我们自己做主。但我躲在北京,一拖两年,是我对不住你。其实我……”

陆归昀戒备地看着他,关洬在她的视线下有些说不下去了,窘迫地抓紧了手里的书脊。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告诉陆归昀真相,他来不及辨别那种冲动是什么,也许是因为他看到了陆归昀的痛苦和挣扎,他知道如果他把他和承倬甫的事情说出来,也许陆归昀就不会感到这世上只有她一个人在承受与世不容的羞辱了。可是他似乎并没有陆归昀的勇气,关洬在那欲言又止的半分钟里问自己,他能够像陆归昀那样挺直了背说,他和承倬甫“没有做错”吗?

犹豫了半晌,最终也只有一声苦笑:“关某明白了。”

关洬站了起来:“陆小姐放心,我不会告诉你人你在这里。你先休息吧,我明天再来看你。”

他微微点头,算是告别。陆归昀皱起了眉头,看着他的背影,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第二天一早,关洬果然来了。陆归昀还是不理他,他还是看自己的书。就这么一陪一天,告辞的时候,陆归昀才叫住他:“关少爷不必再来了。”

关洬摇摇头:“那不行。”

陆归昀抬头:“为什么?”

“你既不肯让家里人知道你在这里,我若不来,你肯定又要去寻死,那岂不是我造的孽?”

“跟你有什么关系?”

“好歹是一条人命。”关洬道,“就算是素昧平生的人,也不好袖手旁观的。”

陆归昀便没说话。关洬想了想,故意语调轻松一些,想逗她开心:“再说了,我日日来看你,传出去,是我对你痴情,你也好挽回些颜面不是?”

他不说还好,这话音一落,陆归昀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突然冷笑了一声:“颜面?什么颜面?”

关洬愣了一下,直觉自己说错了话。

陆归昀昂起头:“我奉劝关少爷一句,少往自己脸上贴金罢!你日日来看我,别人只会说我水性杨花,朝秦暮楚,惋惜你被我狐媚住了,耽误了你的前程。你挽回的到底是谁的颜面!”

说到最后,泪又盈满了眼眶。关洬竟让她说得无地自容,又是半天说不出来话。陆归昀别过脸去,用力擦过滑下来的眼泪,在颊上擦出了一抹红。

“关洬,”她平静下来,“你不要再来了。”

从那以后,关洬有三天没有再去医院。

陆归昀被送进医院,是因为投湖受了寒,其余并无大碍,但她一直住在医院,其实是因为无处可去。她不愿回苏州,父亲会允许她亲自来南京退婚,并不是支持她的理直气壮,而仅仅是因为他自己羞愧到无颜面对故人。如今苏州也好,南京也好,所到之处,人人都可以戳她的脊梁骨。她想走,却不知道还有哪里可以去。太平世道尚不适合一个女人出门,更何况如今遍地烽火。她想了三天,想到的只是,这一次投湖,一定要趁晚上没有人的时候……但晚上还没有到,关洬又回来了。这一次,他把被撕成两半的婚书带了回来。

陆归昀懒懒地看了他一眼,毫无兴趣地别过头:“我不会嫁给你的。”

“陆小姐,我同你讲一句实话。”关洬苦笑一声,“我家里的意思,是要我成家了再去美国。与其再凑个八字,盲婚哑嫁,不如我们帮彼此一个忙……”

“关少爷还是在跟我装傻,”陆归昀打断他,“你不明白你家里要你先成家是什么用意吗?他们是要你走之前,能有人替你怀个孩子,给关家留个种。然后还要替你照顾你娘,照顾你的孩子……”

“我会带你一起去美国。”关洬看着她,“你不必真的嫁给我,只要一上船,你我便以兄妹示人,不会有人知道的。”

陆归昀愣住了,万万没有想到关洬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之间被打得措手不及,半晌,竟然蹦出来一句:“可我不会洋文。”

关洬笑起来:“你可以学啊!我替你联络学校,你学好了英文,还可以在那里上大学。美国有女子大学,你一样可以受教育!”

陆归昀重新冷静下来:“可是这么做,于你又有什么好处?”

关洬顿了顿,他有点不好意思,好像知道这话说出来,要被陆归昀嗤笑,但他想了想,还是诚恳地说了实话:“我从未见过哪个女子像陆小姐一样。你说得对,清清白白的一个人,凭什么要受这样的羞辱?我敬重陆小姐,亦不忍见陆小姐受这世道磋磨。但关某一人之力,改不了世人俗见,只能出此下策。来日陆小姐若是在他乡再觅良人,关某也绝不阻拦。”

陆归昀长久没有说得出话,一张脸上几乎看不出有什么表情的变化,唯独睫羽剧颤,泄露她内心极度的震动。

“他乡路远……”她声音中仍有戒备之意,“就算我们现在说好,等到一上船,你就强迫于我,我又能怎么办?我凭什么信你?”

关洬的嘴张开,又闭上。他知道此刻也许是最好和盘托出的时刻,然而四目相对,关洬还是没有鼓起足够的勇气。

“没有什么凭证。”关洬的声音低下来,“只能请陆小姐相信关某的为人。”

陆归昀惨白着脸苦笑了一声:“赌一个男人的为人,实在是一桩风险很大的事体。”

关洬便无话可说了:“既然如此,陆小姐就当我没说过吧。”

他想把婚书收起来,但是陆归昀的手突然伸了过来,摁住了那份亲手被她撕成两半的婚书。

半个月之后,在所有人的不解、反对,和躲在暗处的哂笑里,陆归昀过了门。因为陆归昀婚前就坏了名声,家里人见劝不动关洬,只好答应让他带着陆归昀一起去美国。陆家于心有愧,贴上了嫁妆无数,一场婚礼办得极为风光,南京城无人不晓。关洬守诺,洞房之夜也一直坐在外间。陆归昀自己掀了盖头,从半开的门里看到他低着头,手里拿着一支金钗,一遍一遍,轻轻地抚摸过金钗上镶的宝石。桌前的礼盒里还躺着另一支金钗,一张贺帖放在了一边,微有褶皱,似乎也已经被抚摸过许多遍。“百年好合”四个字写得匀称,左边还空了一大片,显然应该再多写一些的,但这个人似乎已经无话可说了,就此草草落款,连个名姓都没有,只有“六哥”两个字,被一滴水洇开。陆归昀的手指轻轻拂过,突然意识到,那是一滴尚有余温的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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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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