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初晨,青城笼罩在灰蒙蒙的云雾中。
“我的老天爷,你睁开眼睛看看你造的是什么孽呀!”
一道尖锐刺耳的哭喊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见有热闹看,民众纷纷停下脚步,朝声音方向围了过去。
只见一个珠钗凌乱,面色狰狞的女人瘫坐在烧的面目全非的店铺前,双手朝天挥,嘴里不住地谩骂,就连污水侵染了她烧焦的衣裙也没换来她挪个地方。
“都没了,全都没了!老天爷,你好狠的心呀!那可是我所有的家当!”
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有眼尖的认出女子,“这不是城西张家米铺的掌柜吗?早年被夫家赶了出来,一个寡女子自力更生把米铺做起来,眼看好日子就要来了,哪成想……”
此话一出,众人脸上多了不同神色。有的单听了她的遭遇愤懑不平的,有平日里就瞧不惯女人做生意的得意扬扬的,有的七嘴八舌议论她命中带煞,不可同交云云。
渐渐的,咒骂声小了,可她还是在污水里坐着。骂不动了,就自顾自开始撒癔症。
百姓见她不骂了,心觉没什么有意思的,又散开了,嘴里还在猜测她是不是疯了。
昨夜走水最严重的是徐府,等到巡逻兵到时,府宅的后院已经烧了大半。
伴着震天的马蹄声,一支训练有素的黑甲军纵马疾驰穿过大街小巷,停在了徐府门口。
百姓一见这阵仗都不敢再吱声,只埋头往家里赶。
路边茶馆里,有不明所以的外乡人问道:“不就是官爷办案,至于这么大惊小怪的吗?”
一说起这个小厮来劲了,放下盘托来了一路,“客官是外乡来的吧?”
天下没有免费的八卦,小厮朝他比画了个五,他了然,又有点不舍地往托盘里加了五个银锭子。
“……”
小厮觉得出门碰见傻子了,但秉承着买卖关系还是和他说了。
“公子你可瞧好了,领头那个头盔上有白羽的就是青州这片护城军的老大,叫郭晟,那可是青城出了名的罗阎王,他麾下的黑甲军办事专横,手段狠毒,传说夜半家里小儿的哭闹说他名字有奇效。”
外乡人这回瞅准了一个头上带白羽,身姿挺拔地坐在一匹黑马上,全身被黑甲包裹着,只露出两只锐利的眼睛,仿佛被他盯上后整个人都被看穿了,又像是黑夜林子里要吃人的狼。
似有感应,郭晟也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只是一扫,他似乎从不在意没有价值的东西。
喝了两口茶,外乡人让小厮继续说下去。
小厮虽然贪财但也不敢多说,一边敷衍手里还有活计让他找说书先生问去,一边往托盘里放了一个银锭子就跑了。
“少主。”身侧出现一个暗卫,“是否需要属下去探查那个郭晟的消息?”
被换作少主的外乡人没有理,自顾自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倒是颇有几分借茶消愁的滋味。
下一刻,茶杯径直碎在了暗卫的头上,血流了出来,在衣服上,在手上,暗卫没有动。
“行了,你不是早就知道母后一定会插手那件事,在我身旁与其说保护还不如是监视。今日就算我不让你去查,但来日只要母后需要,你就还是会去。”
“……”
“滚。”声音再听不出情绪起伏。
暗卫收了茶杯碎片,又隐回暗处。
手里不停地翻转着新的茶杯,思绪混乱,脑子能想到的是府宅走水和他一个护城军有什么关系?
按官衔来说,像郭晟这样负责地方城池治安的黑甲军要受控于当地城主管辖,可当街急马奔腾,插手城主所辖范围事务,可见是不把城主太放在心上的。
天可怜见,西川内谁不知道外戚干政,天子无能,人人都有谋反之心,也怪不得他敢这般嚣张。
这厢的郭晟下了马,打眼一瞧见,青城的护城保立刻缩着头朝他快步走了过去。
抹了一把脸露水,郭晟面色肃杀,带着一种说的不满意当场砍了的感觉。
护城保虽也算作青城护城守备军,可这几十年来西川过得太安逸了,导致守备军整日无所事事,不然也不会被派来灭火这种碎杂事。
“郭将军,这次……”
郭晟像是没有看见他,直接掏出城主令,带着自己的黑甲军就往徐府去了。
护城保脸色憋成了青紫色,拳头捏紧再放松,捏紧再放松,最终一言不发地跟了上去。
前院因为抢救及时没被损毁,这会儿子黑甲军冲进来,寻着地方一阵乱翻,叮铃咣当的,好似抄家。
眼见这太阳高升,有甲卫来报:“回禀将军,我们翻遍了整个屋子都没有找到那个东西的下落。”
郭晟这会儿才像刚看见了人似的盯着守城保。
他撸起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想了一会又连忙说道:“将军呀,我这……这只负责处理走水,里面……里面东西一个人都……都没进去动过……动过。”
不知信没信,郭晟转身上马,身后的黑甲军也随他一道往城外大营方向离去,依旧是疾驰,等听不到雷震的马蹄声了,百姓才敢出来走动。
青城就这么大个地方,一早上城西那点事已经传遍了。
长春过了一夜体内的灼热已经退下去了,只是因为陈年旧病一整天只能在榻上静养。
到时季承恩清早得知他病了匆忙赶了过来,接了红露端茶送水的活,惹得红露差点兽性大发未果被白檀拉走了,这些都是后话。
听闻长春公子因病推辞了不少邀约,府上一时间门庭若市,有的放了礼就走了,有的隔着屏风慰问两句,都是些做生意的客套话,却也够他应付一天了。
送了最后一批客,长春面色疲倦,眼眸低垂看着木机上的折扇,经历了昨夜大概都见过了吧。
白檀进了内室,粗略说了今日的礼单和一些府上的拜帖邀约,只是在最后一个顿住了。
“怎么了?”长春问着她,手不住地在木机上敲着。
“公子,其他的拜帖印章都是往年见你来了惯例送的,唯独这一拜帖上只留下了后日春风楼天子一号房,也未说别的,只说公子看到自然会来。”
“春风楼”三个字看得长春有些发愣,却也感叹那人的不死心,即使身局高位也没忘了他。
他将拜帖归还给白檀,嘱咐她看情况,该去还是该推脱都由她安排考量,春风楼那份也只管应下,他自有安排。
白檀见事务处理的差不多了,替长春灭了蜡,拉起廊下打瞌睡的红露回了屋。
婆娑的月光穿过半掩的窗进了屋,薄纱飘起时伴起白雾缕缕升起,日思夜想的幻影飘在眼前。
算起来也是多日未见,徐莺莺此前也不是个多话的性子,只得把身子转了过去。
每次撞上都是阴阳怪气的,这般安静下来反而有些不习惯。
长春还是看着她,换了一身葱绿的小褂儒裙,比梦里大了几岁,皱起眉头却还和当年一模一样。
徐莺莺回过头,长春将相思收了,却还是从眼里流了出来。
一直不理解他看自己的眼神,像是看一位好久没见的故人,但她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只当他浪荡子在片花中哪有不留恋的,没多过问。
伸出手在他面前挥了挥,长春情不自禁伸出手,想要握住却发现是幻影。
愣了半天,回过神来,又是斜倚在床榻上,那个风流的浪荡公子。
徐莺莺感觉今夜他好像有些不同,说不出来,只当他想报答一下救命之恩吧。
“长春公子,昨夜想必白檀红露已经同你说了吧,那日在桃林袭击我们和昨夜是同一人所为,而且桃妖还有同伙,虽不明白他们要做什么,但如今把刀口送到面前,还是早些防范为上。”徐莺莺依着自己往昔处境和当下局势给了一些适当的“忠告”。
“……”
向来在烟花柳巷姑娘追着捧着的长春公子哪里遇到过这样的冷场,但偏偏是她,又觉得没什么不可思议的。
长春收敛了几分,垂眸间又多了几分病弱感,徐莺莺越发看不懂他。
“这府宅院子是我的,无趣了你可随便转转,但切记不要离了我这折扇出了府门,外面的阎王小鬼也惦记你这魂魄呢。其他随你意愿,我也乏了,早些睡了。”
话落,将衣袖一挥,薄纱笼住了床榻,窗儿也关上了,内室一片漆黑宁静。
徐莺莺这才反应过来他有些恼了,但又摸不清缘由,只得飘飘荡荡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