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青城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内室忘关了窗,带着泥土腥味的风吹起了薄纱,露出塌上美人红晕的不正常的脸颊。
徐莺莺白日没有被带出去,补了一天觉,趁着长春没空管她,这会儿子正四处溜达。
“啧!这是病了?”徐莺莺凑近了仔细观察,这脸拿出去起码也是能卖个头牌的,可惜身体不行。
“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我也救你一次。只是一般人也看不见我,除了……”
就当是还了他的救命之恩,徐莺莺飘飘荡荡地到了另一个院子。
季承恩也是累了一天,草草洗漱就倒塌而睡,反正徐莺莺看到的时候他已经睡的四仰八叉,一只脚露在了外面。
悄悄的,徐莺莺对着他的耳朵吹了口气,似有感应的,季承恩哼了一声,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徐莺莺踹了一脚塌,没有一点伤害。
“……”
“长春啊长春,不是我见死不救,实在是你这个表弟不靠谱,你呢,就听天由命,看在今夜我也算尽力的份上,阎王小鬼来收你时莫要将我也供出去。”
思来想去还是很过不去,她对着季承恩的背影又骂了两句。
这次起效了,咒骂虽没唤醒季承恩,却召开了两个漂亮的女侍——正是在府门口接待季承恩的红露和白檀。
没有一点声息,二人笑脸盈盈地站在了徐莺莺的身后,这个宅院里除了季承恩都是一群捉摸不透的人。
红露是个热络的性子,上前半步亲昵地拉着徐莺莺的手,“徐娘子可是遇到什么事了?奴家姐妹二人常年在这宅院里,或许可以帮的上一二。”
总算遇上有用的了,徐莺莺粗略地说了长春的症状,带着二人往长春院里赶去。
持续的发热让长春在梦里也是疼痛难忍,意识再一次清晰却是看到了锦城的冬天。
幼时不幸的记忆在清醒时埋的很好,只有梦里才会想起来。
小长春记得那是何娘子买了他的第二年。
因为言语泼辣,她那段时间得罪了当地的一个军营里的副将,副将不喜欢她那股青楼里还瞧不起的样子,找了当地几个有名的婆子将她打了一顿,寻思能吃点苦头乖乖跟了她。
这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当时春风楼里姐妹都看不上何娘子,一个泼落户,得着谁都不放过。也是怕得罪人,连药钱都不肯帮她出一个铜板。
在众人眼里,小长春就是贱蹄子的小蹄子,趁着何娘子病重,连带着克扣了他的饭食。
就这么过了两天,眼看何娘子快撑不住了,带着积攒了几年的赎身银,小长春偷偷地出了春风楼。
十一二岁的小男孩瘦的像个猫似的,抱着仅有的钱财,弓着腰,穿着一件单薄的粗布衣呼哧呼哧跑到药馆。
医馆小二是个惯会见风使舵的,见他穿着不像有钱的样子,不听他说话就把他撵了出来。
大雪在地上积起薄薄一层,饿了一天肚子也顾不上什么脸面,小长春有乞讨的经验,离了乞儿多的地方寻了一个偏僻的木门旁蹲了下来。
寒冷弥漫全身,只有不停用冻红的手一直搓,才能保证有一点点热不至于太快冻死。
结冰的眼睫毛包裹着一双漂亮的杏眼,水汪汪的,里面包含着是对绝望的无能为力和对死亡来临的平静。
就在大雪快要漫过脚踝时,木门打开了——一个穿着红色斗篷的姑娘走了出来。
看着门口这个快要冻死的小乞儿,她并不奇怪,每年大雪都会有人冻死在街头巷口,今年是他,明年当然也可以是自己。
“哎!还能动吗?别死在这了,我还得受累替你收尸呢!”
话不太好听,小长春冻僵的身子回答不了她,只能勉强眨了眨眼示意还活着。
天命就偏偏让她撞上了。姑娘叹了口气,将身上的斗篷盖在他身上,回院里拿了银钱首饰,叫醒了两个看管她的粗使婆子,用推车送到了医馆。
雨丝缠绵给整个青城笼上一层轻纱,也给了不速之客的可乘之机。
有了徐莺莺的引导,几人很快进了长春的院子,可红露和白檀却越发觉得棘手。
“如何?可需要我跑一趟寻些药材回来?”徐莺莺不通医术,只有一旁干看着的份。
白檀用手凝了个决探了长春的经络,白光一路追着蓝色的脉络到了内丹,却被强大的神识护住,不得再窥探到一丝。
想是二人受过长春的嘱咐,没有问徐莺莺的来历,探查的结果也不瞒她。
“徐姑娘,公子的现状很不好,我二人虽未寻到解法,却在公子体内发现一味火毒,对于平常修道士这不算难事,但公子习的是水术,体内早是又有寒症,一但用功过度,两者在体内相抗,令中症者全身发热,旁人只当风寒难消,最后灼热窒息而亡。”白檀淡淡地说道。
红露不淡定了,拉着白檀追问有没有解法。
白檀摇摇头,只说只能尽力一试,不敢有十足把握。搞得红露心快碎掉了,附身拉着长春已经烫红的手一边垂泪一边抹,妆都哭花了。
白檀看着淡定,但眼里的担忧却被徐莺莺尽收眼底。
徐莺莺只是惋惜这么个玩意还有两个如花似玉的美人为他垂泪,倒也死的值了。
未避免显得不近人情,徐莺莺看向比较冷静的白檀,“或许还有机会呢,有什么是我能帮得上忙的尽管说。”
白檀双手交叉朝她道谢,“公子的毒我需要时间,但是公子的阵法撑不了多久。”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徐姑娘有所不知,公子的院子从不让外人靠近,我二人今日随姑娘这般容易进来,有一部分原因是公子的结界弱了。结界看的是修道人的法象心境,结界削弱,说明公子的心境受到了破坏,我担心有人对公子不利,可否麻烦姑娘先替我家公子守一守这结界,待我二人寻得解法先救我家公子再说。”
本着送佛送到西的原则,徐莺莺答应了她们,关了门飘到廊下慢慢等待。
没过半拄香,只见桃花枝叶抖了抖,泥水里又多了几瓣惨死的桃红。
看准目标,花瓣朝着徐莺莺袭来,钢刀般凛冽的杀气裹挟着雨水的湿气,同上次桃林里的是同一批。
“还是这么没礼貌,上来就奔着人性命过去,丝毫不顾忌他人感受。”徐莺莺想着,也可能是没来得及感受人就没了。
就当松松骨吧,刚才在季承恩那里受过的气化为迎敌的干劲,在她周围卷起了一股强有力的风。
霎时,两股力量急速冲撞,时而前进,时而后退,看样子是不分伯仲,却是早已经将弱点明晃晃送给了敌人。
徐莺莺不喜欢拖泥带水,既然对方抱着一决生死的念头,她也乐于成全。
双手凝出一颗拳头大的风球,外围包裹着雾状水滴,徐莺莺嘴里念着咒术,风球朝着桃树用力打了过去。
“哎呀!”桃树抖了抖,两个身材姣好的女子一齐被震飞,落在泥水里,成了落汤鸡。
其中一个愤恨地抬起头,一看,正是前日桃林祸乱的桃妖。
徐莺莺被她阴过一回,再遇见更没了好脸色,抬手准备给她个魂飞魄散。
“徐姑娘,你还在吗?”白檀略带沙哑的声音从内室传来。
徐莺莺有些为难,还没决定怎么办时眼前蒙上了一层红雾,腻人的花香熏得人睁不开眼,再反应过来时桃妖二人已经不见了踪迹。
“该死,又让她跑了。”徐莺莺郁闷,这一晚上就没让她顺心过,待她找回了肉身定要把今日的仇千百倍讨回来。
进了屋,塌上长春脸颊没了刚才红润,想是毒已经解了,只是仍还没有醒过来。
白檀见她这般模样也明白了,抬手想帮她将这身味除一除。
“别了”,徐莺莺按住了白檀,“你这一晚上为你家公子已经耗费不少心力了,好生去休息吧!”
白檀点点头,拉着一旁红眼睛的红露朝她行了个谢礼,转身二人一齐消失在了门口。
逃离了长春院子的两个女人并不忙着离开,乘着夜色爬上了青城最高的钟楼,眼睛却盯着城西处的一角。
披着孙珠儿皮囊的桃妖叫文文,就地盘了个阵,徐莺莺的那道力伤在了内里,若不是逃的快,怕是真要交代在了那里。
另一个女子换作仙云,也是桃妖,看着像楚馆里三十出头的半老徐娘,涂着艳色的胭脂,眉眼婉转自带风情。
她功力比文文长几分,这次过来一是为了报仇,二来也是为了那件事。
想到刚才那场斗法,仙云不住用指尖轻扶自己的脸,嘴角微微上扬,“往日只当你功法不精,今日一见确实有趣,你说我要是把她活捉过来快活如何?”
文文周身一抖,忘了这妖修的是雌雄同体,这些年祸害的人妖没有上千,也是过百了,被她盯上那比死还难受。
待阵法稳定了气息,她这才出声。
“老畜生,你男女不忌也该看看种族,那姑娘连肉身都没有,你就算能带回去有什么用?”
仙云这么多年干过的混账事多了,那还担心这个,喜欢就抢过来,管他是人是鬼,妖生醉死风流才是一等一的快活事。
忽然,城西亮起了火光,乱作一团的邻里街坊从家里冲了出来,敲锣的敲锣,打鼓的打鼓,看得仙云直乐。
文文朝远处看了一眼,“计划完成了,可是我们难道要被一个凡人操控一辈子吗?”
笑够了,仙云直起了腰,漂亮的凤眼里划过两滴亮闪闪的泪珠,却始终没有再出声。
“走了。”又是那副什么也不在意的模样,仙云拍了拍文文的头。
两道黑影一闪而过,钟楼恢复了往日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