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两天,长春还怨着那晚的事,徐莺莺又不知惹了他什么又拉不下面子去道歉,两人隔着一纸折扇再没交流。
时间一晃到了同春风楼拜帖邀约的日子,恰是赶上了青城的花灯会,本是阴雨绵绵的天儿或许是赶上了好日子也罕见的晴了一回。
“白檀姐姐你快些,过了时辰就错过花车游街了!”季承恩正是十三四岁少年心性,平日母亲管的严些收敛几分,离了家里,碰上热闹总想上去凑几分。
“是了,弟弟说的对,白檀你快把那账放一放,明日再算咱们府也亏不了,何况还有公子呢,走吧!”说完将人一拉,三人出了府门。
院里,因着出门见客,长春难得打扮一番,穿了一身鸦青色绣竹纹道袍,腰上用素带配着一枚白玉,看上去是风雅正直,公子如玉,谁能将他同风月之地联想在一起呢。
“伪君子。”徐莺莺罕见出来透透气,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对,她又没错,为何要避而不见,倒是显得她小人行径。
长春见她从折扇里出来并不意外,只是冷着脸将她与折扇的术法断了。
“你这是做甚,生气归生气你断了这就有些过了吧!还是……还是”徐莺莺顿了顿,想脱口说一句“恩断义绝”,但仔细想想,她与他不过数面之缘,又哪来的恩怨。
长春不理她,反手拿出一个与她有八分像的木偶,另一只手在空中化了个符,不待反应,徐莺莺的魂魄已经入了那木偶之中。
长春随手理了一件外衫将木偶盖住,只见木偶变作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形态,半点再分不出同寻常人的异常。
转身出了屋子,临了留下淡淡留一句,“没有不愿同你说话。”
有了肉身还有些许懵,虽是木头变的,但是成了魂魄这些年总归是漂浮无依,哪有实身来的踏实。
她好像又不太懂他了,却觉得他也许不像她曾经接触过人那样来的复杂,坏的披上一层好人皮,打着冠冕堂皇的仁义礼,却在人看不到的地方为了一己私利背弃它,甚至为此残害更多的无辜人。
“咚咚”声从门外传来,是一个女使声音,“奴家是来送衣物的。公子传我来问姑娘,可是遇到什么难事需要奴家来帮忙,可莫误了时辰。”
不再过多纠结,徐莺莺利落地穿上女使送来的衣物,是府宅里女使的样式,也算考虑到她的身份。
出了府门,长春已在马车上坐着了,同之前不同,这次未设榻,毕竟是见客,总是要庄重些。
用手将帘子一拨,美人就算冷脸也是美的,只是语气算不上好,“还不过来,是要等着本公子请你过来。谁家府衙的女使做到你这份上也是到头了。”
说完撇过脸不去看她。
徐莺莺毕竟几刻前才受了他这肉身之恩,也不同他计较,往前几步也上了马车。
春风楼是青城有名的十里欢场,同普通青楼楚馆不同,春风楼在临水河畔建了一个三层阁楼,自下而上挂了黄蓝红三色的灯笼,投的银子不同,接触到的姑娘姿色才貌不同,**一刻的千金也不同。
阁楼里的姑娘也不似旁的那般艳俗,个顶个的才色双绝,逢着节气乘着花船沿河唱两只曲子,自然有富贵好色或是自诩清高的文人骚客愿意一掷千金,就算远远看上一眼,也是醉死风流美谈了。
马车沿街经过正是热闹之地,叫卖吆喝的,杂耍叫好的,惹得徐莺莺心里像猫爪子挠的,不重,就是有些痒痒的,叫人坐得有些不稳。
长春撇了她一眼,不经意的说道:“若是有人说上一句爷中听的,爷就赏她串糖葫芦。”
看似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徐莺莺抬头,眼神亮晶晶地盯着他,张口就来,“祝爷恭喜发财,万事大吉。”
莫说好听,长春只觉她的心肝似铁做的,却不知说什么好。
内心还是妥协,使了银子找车夫买了两串糖葫芦,又继续往春风楼赶去。
手里捏着讨巧卖乖拿来的两串糖葫芦,徐莺莺却下不了口,这人当真将她做那替身姑娘养了,还是闲暇解闷的玩物随意打发日子,越来越看不懂的人让徐莺莺生出了离开的念头。
“吃呗!都买了,你打算带着两串糖葫芦去见客,让旁人看了说我府里女使这般善解人意。”虽仍是刺人,语气却较之前和缓了。
徐莺莺啃了一个,面容一皱,像是酸着了。
长春一慌,忙将另一串夺过来,尝了一口,入口是酸甜可口的,也不是难吃。
明明前刻还是一副心有成算的模样,却为着手里攥着一串咬了半口的糖葫芦,将那双杏眼瞪圆,面中带着疑惑,露出孩童般才有的片刻稚气。
徐莺莺笑了,发自内心的,不带着面具的笑了。
天子一号房位于春风楼三楼,倚栏处放了卧榻,旁的摆上应季难寻的水果,斟上一杯美酒,远眺十里繁华,近听小曲怡情,春色闹人,枕着佳人玉藕做一回风流。
长春是这边的常客,楼里的佳人都盼望着一掷千金夺欢颜,不说赎身,只是一夜**也挂得上春风楼的头牌。
递了帖子,有两个穿着华美的女子迎面朝他们走了过来,凑近了看,穿戴都是好货,天香阁的花软段,万宝斋的羊脂玉钗,莫说买了,普通姑娘瞧上半眼都是奢望。
徐莺莺见过青楼,涂着艳丽的妆扮衣着不雅站在街头巷尾,有自愿的,有哭哭啼啼的,若不是世俗艰难,谁愿供人赏乐打骂。
看着两个女子娴熟地挽过长春,调笑嗔怪着说:“长春公子可是好久都没来看过楼里的姑娘了,呀!还带了个清秀的,想来是忘了~”说着还不忘用香帕抹抹虚无的眼泪。
论逢场作戏长春从没输过,不动声色地往徐莺莺旁边退了几步,有些难色地应和着,“哪能够,赶着这次过来办差就过来看看,这份心意在楼里可是无人能比。”
说着将徐莺莺往前一推,“这是我姑母家的妹妹,闺阁女子面子薄,带着就过来就谈谈生意,还劳烦两位娘子引路。”
其中一个穿蓝衣裳的花娘放开长春,眼波流转朝着徐莺莺打量,末了又上手揽过手,“这个妹妹倒是纯良,既不是我们这种红尘客还是少带为好,莫要引了什么不归路到时候你可有的忙了。”
风月场带小妾顶多旁人羞上两句多事罢了,两人领着长春上了三楼天字一号房,带着徐莺莺上另一处供花娘单独休息的厢房去了。
不似旁处欢歌笑语,门外守着两个侍从,看着像普通家丁,面上的煞气却是杀场磨砺一番才有的。
见了长春,二人推开了房门,他也就当寻常路,带着些许淡然进了。
珠帘后,一个男子正坐在塌上,面色平静,手里紧攥着一只茶杯,不喝,也不放下。
“皇兄,别来无恙啊!”
许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有些陌生,长春仔细想了想,从众人所谓的“走失”皇子到成了今天一无事处的草包公子,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安静的厢房响起“踏踏”的脚步声,紧接着是碰撞声,一只瘦劲白皙的手拨开珠帘走了出来。
看身量同长春不相上下,只是因着年岁问题相比于男人的壮硕,男子身材更加瘦削点。一身暗红色交领长袍穿在他身上,称着原本就白玉的肌肤,如冬日腊梅缀上点点新雪。
长春紧紧盯着他的脸,有些不解为什么来的是他,那怕是别人也好,偏偏是他的弟弟。
近看那张精致却透露着阴郁病态的脸,正是茶舍的外乡人。
“皇兄不高兴来的是我吗?也对,比起当年盛宠却不是嫡出的你来说,我们之间确实算不上太友好。”
听完这番话,长春又觉得有些可笑,高氏大概不知道,她一辈子视为眼中钉的母子二人,从未想同她争抢过那个位子,又何来不甘一说。
但如今天下局势动荡,陆逢无能,他不争,可别人也要争,这个位置,他替的是让该做上去的人争。
想想那个不谙世事的少爷,长春更加头疼。
“你这什么表情?瞧不起孤。”陆逢不满,连“孤”的自称都出来也没有换的他一个眼神。
叹了口气,长春上前,抬手准备摸摸他的头。
像应激的兔子,陆逢往后猛地退了几步,双手护住头。
“你想干嘛,我告诉你,这外面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你敢动我一步,我就……我就让人打你。”
这怕不是傻吧,长春怀疑高氏是没儿子了,要不然怎么会让这种憨货继承大统。
甩了甩衣袖,长春经直略过他朝着软塌走去。
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往上一躺,伸手捻了两个葡萄入口,要多惬意有多惬意,完全不把陆逢当人看。
惊讶于他的操作,陆逢打不过他,想着还有事要做,只好忍痛割了软塌从旁寻了个软凳乖乖坐下。
拿起铜壶到了一杯酒灌下,陆逢壮起胆子问:“父皇死了,人人都说他是被徐太傅的小姐徐莺莺克死的,死之前留了一封遗诏,要立你为国君,你可……知道此事。”
克死,长春想起徐莺莺那张得理不饶人的嘴,若真是她害死了,他宁愿相信老国君是被她气死的。
面上他只是摇摇头,有些好笑的说:“我走失这么些年,要是老国君遗诏上写的真的是我,我还知道这份诏书的下落的话,你现在就不是问我了,而是问问高氏埋哪里最好。”
“你……”千不该万不该,高氏都是他的母后,绝不允许旁人说她一句不好。
陆逢站起来,拍拍手,门口走近了两个壮汉。
“纵使你再不喜我母后,可我也不允许你这般诋毁她,从局势来看,孤才是这场斗争的赢家。”陆逢眼眶充血,当了这么久的国君只学到了君威如山。
可多年的磨难长春连死都不怕,又何惧少年天子的怒气。
两个壮汉上手一左一右将长春轻易提起,压着他的身体迫使他跪坐在塌上。
“孤打不过你,可是这为你所制的软骨散的也不是吃素,少年时父皇眼里只有你,无论我做什么父皇都看不见我,看不见母后。可孤才是名正言顺的中宫嫡子!你和你那个妖怪出身的母妃注定只能臣服在孤的脚下,看着孤成为这天下共主。”
长春尝试运行经脉,却被一股强烈的灼热逼的吐了一口血。
“皇兄!皇兄!”陆逢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摇摇晃晃地跑到长春面前。
给了个眼神,两个壮汉手上一松,长春瘫软在塌上。
伸出手,陆逢轻轻抹掉他嘴里的血迹。皱皱眉,又觉得不够,抚摸着他的脸一遍遍摩挲着,直到白皙的脸上多了几道殷红的指印。
长春全身卸了力气,视线有些模糊,他用力想要看清陆逢,又万分痛心曾经跟着自己后面的小猴子变成了如今这副疯癫的模样。
嘴里念着什么听不清,只有无助地喘息,到最后,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耳畔还盘旋着那一声声的“皇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