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了以后世界更善良 第15章 【番外一】

罗青玄的童年不算幸福，但是因为家境优渥，父母漠视，她健康且平安地长大了。

优秀的教育环境让她不至于长成一个纯粹的坏种，书籍令她开智，也帮她认清现实——她不再渴求父母亲情，而是变成一个与他们相同的，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一切发生都将有利于我，一切令我为难之事，我都可将其舍弃。那时的罗青玄才十四岁。

两个无爱的人在一起一定是为了些什么，罗青玄的父母就是如此。他们需要一个男性子嗣，但却不想承担生育之苦，于是，一个年轻的女孩住进了她的家里。

她真的很优秀，不过二十三四的年纪，已经取得了理科博士学位，而这恰恰也是罗青玄父母选中她的原因。

罗青玄的生活迎来了一个转折点。

刚开始是有人陪她一起吃饭，后来渐渐演变成她陪她看书，给她讲那些她未来不必接触的她的专业领域。罗青玄并不好奇，可是事情在她嘴里说出来仿佛就多了一层魔力，一层令人为之着迷的魔力。

或许是羁绊在默默发挥作用。

一来二去，罗青玄开始与她交流起来。罗青玄发现她怕苦，不吃熟的西红柿，但吃生的圣女果，而在这些生活小细节之外，罗青玄清楚她喜欢《雾都孤儿》，狄更斯带着讽刺语气的臭嘴深得她心，因为她总是不会骂人，最讨厌太宰治的《人间失格》，她总是认为生活是有希望的，尽管她已经沦落到需要给人做代孕的地步。

那几个月中，她会给生理期的罗青玄准备止痛药，会拉着不出门的罗青玄散步，也会陪着她去欣赏自己完全看不懂的画展，会陪着她一起练七弦，最终发现她对写作的渴望，鼓励着她迈出了写**小说的第一步。

罗青玄关于她的回忆几乎都集中在冬天。漫天飘零的大雪落满了头，冻红的双耳是雪地里的红梅，水雾般的呼气模糊了视野，和她日渐凸起的肚子。

不是原装的就不是原装的，一颗与她毫无关系的受精卵被放进她的身体里，她产生了严重的排异反应。刚开始是孕吐，后来孕吐越来越严重，她也变得日渐消瘦起来。

可是，那个未出生的婴儿是她工作的结晶，而不是她生命的结晶。消瘦的她如何为婴儿更好的提供营养。于是，她吃不下去也要吃，甚至上午吐了什么，中午就要翻倍地吃回来，晚上她还需要打营养补剂。

她像是一只气球，气多了放放，气少了补补。

罗青玄后来也想过，只是一个相处过短短几个月的人，为什么能让她为她怨恨起自己的父母呢？

——他们可是一起生活了十几年，拥有着血液交融的纽带连接。

女孩的生产过程很是艰难，艰难到罗青玄见到了自己数月未谋面的父母，艰难到他们两个光鲜亮丽的人儿在手术室门口吵了起来，艰难到女孩为此付出了生命。

罗青玄父母要求的生产方式是顺产——顺产并没有什么，甚至于剖腹产才是为了应对顺产的意外，才衍生出的生产方式——只是她身体的排斥作用严重到，生产过程从头到尾都不顺利。

胎大难产，脐带绕颈，血压急剧上升导致的停产——此时来到所有女性生产都必须要做好准备的一关——保大还是保小。

作为朋友，罗青玄当然是选择保大。但是作为代孕，她的工作要求她保小。

说到底，罗青玄本人没有任何做决定的能力。

女孩死了，死在了手术台上，死在了她对生活的希望中。

罗青玄在那以后很久都没有听到过，关于女孩的消息。直到被送进精神病院的前夕，她的生父和生母见了她一面。

那个男人从来不会生气，他只会和和气气地倾述自己的不解：“是那个女人带坏的你吗？”

罗青玄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不是，我本来就是这样子。”

“喜欢男人上男人吗？令人难以理解的领域。你喜欢他们什么呢？纯真的爱恋，不掺杂利益交换的情感，自由且对等的关系，还是纯粹的性.欲呢？”罗青玄的生父，像是在分析商场上一份交易的利弊。

罗青玄的生母坐在旁边，神色恹恹，听着听着翻了个白眼，“别忘了我们是来做什么的。”

“这些时间还是有的。”男人盯着罗青玄说。

女人忍无可忍，转身离开了罗青玄的房间。

男人继续说：“跟我说说吧，过了今天，我们估计也说不上话了。”

罗青玄瞥过她的生父，没有答话。

这个男人在这种时候尤其讨人厌，他说：“是对我的反抗呀。不愧是我的孩子。”

他摸了摸罗青玄半缩在被子里的头，像是个宠爱孩子的父亲，“既然你选择了这条路，就要负责，要坚持下去，变成一只丧家之犬，很难看，不符合你一贯的美学。”

他并没有多说，因此手抽走的时候，还没有给头发上留下一层余温，就像父亲一词之于罗青玄，是一段不带感情的记忆。

门外悉悉簌簌传来二人交谈的声音，罗青玄听见她的生父对着她的生母说：“去见见一面吧，这是最后一面了。”

她的生母声音不耐，毕竟她能抽出时间来见罗青玄一面已经是很给面子了。她说：“不是已经见过了吗，我走了，除非那个小的也死了，否则别来找我。”

*

李鸢是个孤儿，她认识的第一个字不是爸，也不是妈，是孤。

那是挂在门口的，掉了漆的大字——孤。

那些达到上学年纪，还没有被领养过的“残次品”，和被退养的“恶劣品”的大孩子，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教小孩子，这个字是什么意思，看着他们脸上对家庭的幻想，然后毫不留情地摧毁掉它们。

这是他们的报复。因为得不到而嫉妒。

但是李鸢是幸运的那个，她被一个年龄很大的奶奶收养了，无论如何，一个简易的家成立了。

奶奶不是条件最好的那批收养人，也不是因为喜欢孩子而选择成为收养人——她需要一个继承人。

这个奶奶就是高塔会的创始人。

在李鸢的印象中，高塔会是一个大家庭，大家因为同样的志向聚集在一起，为了让所有人不再接受不公的待遇，邪恶的压迫，而向当局发出反抗的声音。

只是，在奶奶的病变得越发严重，甚至于不得不依靠于机器才能活着的时候，一切好像都变了。

有人变得利欲熏心，有人变得唯利是图，更有人死得不明不白，而她是一个不合格的继承人，她的能力不足。

但奶奶没有对她失望。或者说，奶奶早已知道她不是那块料，只是一直没有明说罢了。

那是在奶奶的病床前，只有她们两人单独的见面。

奶奶的精神状态已经不是很好了，但她依旧强撑着与罗青玄交代了许多。

奶奶说：“说实话，你很让我失望。但是，我很开心。”

“我很小的时候经历过一场战争，是这个国家的南人与北人之间的战争……估计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这件事了吧。”

“战争期间，一切都是紧张的。男人们紧张着，害怕自己被选中了要去打仗，女人们紧张着，害怕那些残暴的士兵把自己拉过去进行残害。”

“但是，战争结束的很快，因为两党人达成了协议。”

“这些事情，跟当时的我并没什么关系，战争结束时我也才四岁……后来我嫁给了一个这场战争中退役的残疾士兵。”

“战争的结束并不意味着美好的开始。一直到我结婚的那年，都在闹饥荒，人人都吃不饱。”

“我记得，我生完孩子没多久，家里就没粮了。我不得不上林子去捡野菜，因为什么都不知道，我采了一筐毒蘑菇，我还特别高兴，做成疙瘩汤给家里人吃。”

“因为舍不得吃，我活了下来，他们都死了。然后我就被抓了起来，因为警察认为我是故意谋杀自己的丈夫和孩子。”

“后来，我在监狱中改造，学习，结识那些因为各种原因入狱的人……我发现，一些苦难的源头，似乎都来自那些满嘴谎言，无所作为的政治家们。”

“他们争吵，战争就蔓延到了四域，他们和解，战争就荒唐地结束了。他们贪婪，饥荒就变成了疫病。有时，因为他们的一句话，就有数十万人丧命，因为他们的一次受贿，就有无数个家庭死于寒冷的冬夜。”

“因为这个念头，我和那些冤枉的入狱的人，建立了高塔会，我们要向那些政治家宣战！”

“而我现在发现，我错了。这些政治家是错误的，但更错的是这个社会，是被物质裹挟的精神，是无法解脱的束缚。”

“是一种制度。”

“你不应该继承高塔会的意志，虽然他们已经变得腐朽，虽然你也不足以服众，你应该去探索，探索一个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