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恨?”栖蝶双圆瞪的双眼爬满赤红的血丝,狐疑地打量这个称她为姑母的男子。
良久,她才想通了什么似的,说了一句:“原来是你。”
他乡遇故亲,早些年的希冀、渴望,在圣女塔中诵经念法,焚香礼佛,终日攀窗遥相望,岁月蹉跎。那寥寥无几的几丝牵挂,取之为压抑的仇与怨,她早就不念了。
栖蝶双道:“你右手上的青色凤凰图腾世间独一无二,我认得你,亲侄儿。”
一时之间,三国一家亲齐聚一堂,错综复杂的血缘亲情,令人咋舌。莲采儿现在倒想去司命的命簿瞧一瞧,人界三国交错的命运轨迹,到底乱成了什么样子?
“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既是山鬼问诗的人,姑母愿信你一二,可是”,栖蝶双话锋一转,满眼仇视地看向栖恨身旁的欢都郡主,道:“东彧要与西极结姻亲,你是山鬼问诗的人,同样是欢都王的女婿,姑母的公道,你能讨来几分?”
杀子之仇,血债就该用血来偿!
她如刀子般要活剐人的眼神看得人心底发毛,莲采儿用栖恨的身体给自己挡了挡。非是害怕她,而是担心自己忍不住。杀戮之神的称号不是白来的,光见栖蝶双的第一眼,她就想拧断她的脖子。
这个女人疯癫又聒噪,人界夏至未到,她高亢嘹亮胜过蝉鸣的急促之音,便如烈阳炙烤大地,烧得莲采儿不耐烦。
栖恨淡然道:“山鬼问诗,一问皇天,二问后土,三问心无愧,该是几分,讨来的就是几分。”
“好!”栖蝶双狭长的凤眼环视在座的所有人,艳丽的胭脂水粉难以掩盖她发白的面颊,她口中念出南斋恶咒术咒词:“谎言者,骨头镌刻白象,献祭天神,肮脏的皮肉**,恶鬼爬出地狱,撕咬啃噬,堕入罪恶地狱。”
栖蝶双念道着鲜有人知的南斋圣言,待咒词念完,她睥睨众人,道:“南斋恶咒术,欢都王府若心中坦然无鬼,可敢接下?”
江湖相传,凡是接下此咒术者,一旦口执之词与事实相背,身体里的骨头就会在不知不觉间,镌刻上密密麻麻的白象纹样,随即验咒者四肢跪地,生骨逆长破体而出,血肉相离,脊骨穿透眉心,一只血淋淋的脊骨如长鼻子拖到地面,将死不死的人跪地爬行,就像一头死期将至,步伐沉稳,缓步而行至坟冢的庞然大象。
意识尚且清醒的人,在一声声痛苦犹如象群哀鸣的惨叫声中倒地,场景凄虐惊悚,骇人至极。
欢都王年轻时游历天下,对南斋国的恶咒术略知一二,他今日殷勤待栖恨,打算的便是即使栖恨不帮自己除去栖蝶双,他也不会让郡主拿性命去接这恶咒术。
谁知心大的郡主,从栖恨身后探头出来,她甚至无需掂量一下,素手拈来漂浮空中的圣女塔恶咒枷印,往自己耳后一贴。
欢都王欲急声阻止,已来不及。
栖恨抬手一勾,恶咒枷印印于耳后。
莲采儿望向迟迟不动作的欢都王,道:“爹爹放宽心,她的两个儿子不是我杀的。”
栖蝶双下咒的人是莲采儿这个假郡主,对已经身死的真郡主段卿欢不起任何作用,欢都王接下此咒,即便真相大白,就是段卿欢杀的她的两个儿子,他身上的咒术也不会应验。
栖蝶双的两个儿子的确不是莲采儿所杀,莲采儿接下恶咒术,接得可谓是坦然无畏。
可对于欢都王而言,真相到底是何?他到底拿不准。
莲采儿拱火不嫌事大,明知故问,道:“爹爹不信女儿吗?”
栖蝶双轻蔑地讥讽:“欢都王做鬼心虚,你父女二人心中有数,现在自戕在王府还有下人收拾,省得跑一趟死在他乡,无人收尸!”
欢都王自是不信这个假郡主,那又能如何呢?赶鸭子上架也得上,他愤愤道:“本王心中清明!”
莲采儿眉尾轻挑,心道他若心中清明,派人去北陵棺椁一看,就能看到真正的郡主躺在其中。宁可自欺欺人,也肯承认事实,他若是清明,天下愚者遍地也。
时候尚早,一行人即日启程桃仙镇。
西极王宫,长廊上,段堇疾步匆匆,春末的热风吹动檐下六角铜铃,清脆的声响惊动提笔蹙眉的帝王,西极王上抬起双眼,“步履匆忙,所来为何?”
段堇跪拜行礼,“父王,他们四人已出尧安城。”堇王子面露阴狠,道:“儿臣肯准,半路截杀!”
御笔在四四方方的纸张写下一字,威严的帝王抬袖,墨迹未干的宣纸飘到伏地的头颅前。
堇王子恭敬地稍微抬起脑袋,宣纸上赫然写着一个“准”字。
段堇接谕旨而去,坐在高堂之上的帝王目光垂视七分,落在使臣带来的南斋国秘函。
西极放眼可见的青山,烟云笼罩,闷热的空气让马车里的人卷起粉嫩的衣袖。
莲采儿拣着食盒中几种不太甜的蜜饯往嘴里送,栖恨掺了蜜糖的眼睛从上马车便一直黏在她身上。
莲采儿被他看得烦,她放下食盒,左手臂靠在窗沿,右手在脸前上下扇动给自己扇风。
白皙纤瘦的一截手臂**裸地展露在眼前,栖恨越看压抑的欲念越往外窜。
莲采儿扇着风,不时撩开车窗帷幔,“青山白雾寡石崖,登阶触连垂天幕”,西极的疆域真就同《青山垂目》写得一样,拔地而起的群山环绕,寡壁石崖处处可见,这么仰头望去,仿佛站于高山顶峰就可与天相触。
栖恨悄声凑近莲采儿耳边,吹着热气,出声问道:“看什么呢?外面的山,好看得过我么?”
“嘶——”莲采儿扇风的手去捂紧麻痒的耳朵,栖恨预料到她的动作,先一步擒住她,咬着白嫩的耳廓,轻声道:“亲一下。”
莲采儿就知道,他大白天偷偷摸摸钻进她的马车,准没好事!
“以前怎么没发现。”她另一只手想拍在栖恨的脸把人推开,迫于转不过身来,好巧不巧,刚好抵在那人唇上。
温凉手指下,柔软滚烫的唇瓣向后挑起一个弧度。
栖恨吻在莲采儿指腹,眼含春波,呢喃低语道:“没发现什么?”
莲采儿移开潮湿的指尖,酥麻的热意直钻入心头,她道:“没发现你喜好白日宣淫。”
还搞得像在偷情。
栖恨擒着那只手,环在盈盈细腰间,以前觉得莲采儿肉乎乎的,可爱得紧,现在伸手一揽,她身子消瘦得摸不出二两肉来。
栖恨喉间哼哼轻笑,揽着人往自己怀中带,避而不谈莲采儿调侃之词,反而道:“你的身子好生清瘦,回去炖汤来补一补。”
莲采儿掐一把自己的腰,认真回答他的话,道:“不瘦,有肉。”
她隔着衣裳,让栖恨环在自己腰间的手去摸她掐起来的肉。
栖恨秉持着能占莲采儿的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原则,顺理成章地在她腰间摸了个遍。
最后还是觉得她太瘦了。
莲采儿道:“你‘死’的时候,我才多少岁?两百多年了,长开了。”
莫桑谷大战,莲采儿化身成形的年龄才十九岁,栖恨比她年长几年,二十五岁。
二人分别多年,其实模样与初分离时相差无几,不过是照模子长高长大了些。
栖恨趁莲采儿说话不留意,别过她的脸,低头吻了下去。
说到莫桑谷,栖恨第一时间先想到的,总是莲采儿答应与天族联姻,成天对他避而不见。一想到这个,他就想把人捉在怀里,宣示自己的地位。
莲采儿不知不觉间被栖恨打横抱在腿上,湿滑的舌头钻进口腔,与她唇舌交缠,她口齿不清,呜咽道:“放……唔……开。”
栖恨按在她后颈的手稍稍用力,让两人贴得更近,温情缠绵的吻持续一炷香,湿红的唇瓣间拉出一道银丝。
莲采儿真是怕了他,咽下嘴里交换的津液,喘息道:“放我下来。”
栖恨总算得了甜头,他识趣地放莲采儿从自己身上下来。
莲采儿唯恐避之不及,溜坐去栖恨对面。
天际黑云越压越低,暴雨来袭的前兆。
说来就来的倾盆大雨,啪嗒啪嗒打在疾驰的四辆马车。马夫不约而同纷纷勒缰绳,烈马嘶鸣,大雨倾注。
护送队伍最末尾的士兵个个银甲护身,大雨猛烈地砸在银甲,啪嗒啪嗒作响,随着队伍中一人指令斩下,士兵们纷纷包围最后一辆马车,刀剑出鞘,倒映寒光一片,铮铮冷剑整齐划一地刺穿那辆马车。
“欢儿,王兄送你再上归西路!”段堇狠厉的双眼中流露一丝快意,他掀开朱红帷幔,铁剑横穿的马车中空空如也。
“人呢!!”
段堇重重一拳砸在马车,额头青筋暴起,被戏耍的怒意在心中腾升,他捉起一个士兵的衣领,唾沫横飞,大喝道:“没用的废物!我要你们看住人!”
他把那吓破胆的士兵扔到大敞开的马车前,厉声质问道:“段卿欢人呢!?”
“堇王子息怒!”那干士兵跪地一片。自欢都王府安插一路的士兵亲眼看见郡主上的马车,途中还能看见她掀开车窗帷幔探头向外看,忽然就没了人影,恍若有神助。
“殿下!”欢都王重金请来的十几个道士包围栖恨的马车,忽然被震飞数丈,落到段堇脚边,“他是高人啊!我等不敌!”
一辆没有车夫驱驶的马车,撞开团团包围的普通士兵,畅然无阻地突围而出。
段堇咬碎后槽牙,站在大雨滂沱中,望着疾驰的马车背影,“栖恨……”
栖恨背后被人骂,在马车里打喷嚏的却是莲采儿。
欢都王与栖蝶双旧情人共处一狭小的马车,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栖恨早知西极落雨天会冷,提前叫人备了衣裳在马车里。他找来规整叠放在自己那辆马车里的大氅,仔细给莲采儿系上,“妹妹身子是得好好补一补,太虚弱。”
“郡主”两字都干脆省了去,莲采儿心想还不如别装了,费力气。
她道:“多谢栖王子关照。”
栖恨就是爱费力气逗她,轻笑道:“妹妹生疏了,你我是夫妻。”
他们还没成亲呢!过分挑逗的话让马车里,两个相见难堪的老一辈有些听不得。
尤其是欢都王!
欢都王咳嗽一声,打断道:“栖殿下神机妙算,既算准此行途中有埋伏,还能易如反掌转移马车里的人,本王佩服。”
他夸赞人不是懂事,就是佩服,言语从不由衷。
“王爷谬赞。”栖恨微笑道:“非用得着算,西极王宫宴席上,略知全貌,只是没想到您竟不知。”
栖蝶双出现在欢都王府,欢都王便猜出王宫那位好弟弟会动手,只是他的确未能料到,前来追杀的人,会是他的好侄儿段堇。
段堇直奔郡主马车,咆哮的怒意隔个三里地都能听出,他有多想杀郡主段卿欢。
西极王宫暗流涌动几年,他的侄儿隐藏得极好,把他这个老谋深算的老家伙一并骗到了。
“本王失策。”欢都王道。
栖蝶双许是动用恶咒术身子吃不消,欢都王说话时横眉冷瞥一眼,一直闭目养神。
马车只够坐四人,多余的空间一点腾不出来。栖恨转移时让欢都王与栖蝶双坐在一边,他和莲采儿坐在一边。
对面两人浑身哪哪儿都不舒坦,中间隔着一道十万八千里银河。欢都王与栖蝶双分别几次都想同栖恨,莲采儿换座。
前者栖恨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后者对杀子仇敌说不出口。
于是两人一路感觉身上有蚂蚁在爬,坐得极其难受。
骤雨初歇,夜色低垂,一孤轮月牙悬挂在深蓝的夜空,依稀能见得北面山顶上,风吹树枝摇晃,栖鸟惊起,飞向夜空。
一辆没有马夫驱驶的马车,外面挂着两个大红灯笼引路,驶出深山,缓缓停靠在一家客栈前。
莲采儿看一眼妖气四溢的客栈,从怀里掏出一袋子碎银,走进去丢给凡人客栈掌柜,道:“四间房。”
这深山老林,半夜什么妖魔鬼怪都有,唯独见着活人却很稀奇。
掌柜皱巴巴的手在算盘珠子间来回拨动,半年不做买卖,今儿开张吃半年。他狮子大开口道:“四位贵客舟车劳顿,热水,饭菜,收你们这个数。”
他拇指弯曲,伸出四根形同枯槁的手指。
妖怪也做上她的买卖了,莲采儿嗤笑道:“四百两?”
掌柜状似常年被烟熏火燎的油皮黑脸堆起几层褶皱,乐呵道:“本店不敢开天价。”
莲采儿眼中玩笑神色不变,就听掌柜道:“一人四十两,你们四人,我折个价,收一百五十两。”
一百五十两才可置办良田数百亩,他要得确实少。
掌柜都不用掂量,这袋银子显然不够,荒山野岭独他一家客栈,他不担心人能跑,于是推回钱袋子。
这姑娘浑身找不出一件值钱的金银细软,徒有长得水灵。掌柜生平只贪财,不近美色,他迂回的目光,落到刚进门的欢都王腰上那条软金镶玉金腰带,两眼冒光,口水直流。
“带路。”莲采儿不知从哪里掏出几锭金光灿灿的金元宝,扔在掌柜面前。她出手阔绰,扔钱眼睛都不带眨。
呦!金元宝!
“姑娘阔绰!”掌柜拿起金元宝又啃又咬,得了泼天的便宜,喜悦地眉飞色舞,他向后院吆喝道:“兔崽子,接待贵客!”
长发高束的少年,放下手里的活儿,打湿的手在前襟擦了几把就跑出来,“来啦,来啦!”
半月不见一个客人,一下子见有四个活人,他眯起一双狐狸眼睛,乐呵呵道:“四位客人,随我上来。”
那束发少年带四人到四间两两相对的房门前,临走时狐狸眼里发着不易察觉的绿光,他转身舔着两颗尖牙,提醒道:“山里风大,小心开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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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恶咒术咒谁恶·其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