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春 第3章 相见恨晚

“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

陈千帆打出这样一句话。

万木春瞬间被浇灭了。

“你看啊，他的这个讲话，很多都是不需要讲的。但他跟你说了。”

“再看，你说他送你笔啊，关心你啊，男生不对喜欢的人是不会这样的。”

显示他正在输入中，万木春却忍不住打断了。

“那说明人家是个好人。”

他似乎有些无语，发了个杰瑞扶额的表情包。

“你等我。”

“从你们的记录看，学弟喜欢你毋庸置疑啊！”

万木春表示不信。

“你给他的反馈积极吗？”

“我感觉现在，重点不是他怎么样，而是你觉得他怎么样啊？”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好人，我也不知道他是喜欢还是因为他是海王这样的...”

“我看他跟你说的很好，包括那些举动，确实是，他会对你做，也许会对别人做，但是这两件事也不一定同时发生，只不过男生嘛，尤其大学生，每天遇到那么多异性，就是吧，动心很正常。”

“当然，我说的大多数男生。”

他补充了一句话，不过没加那句“我可不是”，但这样不也就是那种他不是的意思吗。

“如果他是个好人，你会喜欢他吗？”

陈千帆这话有些直白，万木春愣了。她似乎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她觉得要先知道对方的意思，再来考虑她自己的意思。

这是不喜欢吧，要是真有意，怎么可能放任时间流过，自己还舍得按兵不动的。世界上的感情都一样，人不会忍住的。

“那...我冒昧问问，你为什么喜欢他吗？”

“这和我的经历有些关系。就是怎么说呢，我喜欢的可以是他，也可以不是他。”

她正要继续解释，陈千帆接话了。

“我明白，可能他出现的时候恰好是你较为困苦的时候，所以你会觉得他好。但是如果是别人，你也会这样。重要的不是他是谁，而是谁在这。”

他说得很对，万木春承认。

“我很容易这样...我觉得这样不太好。”

“其实我也容易这样。”

“虽然有时候我觉得这样不好，但有时候又觉得，这样也挺好，人是有思想的感情动物，也许总有一天，会有人站在身边，告诉我，别怕的。”

万木春听得入迷，没想到，陈千帆是男同学，居然也有如此“矫情”的时候吗。

故事的开头，其实这些一来一回的博弈，已经昭示了最后的结局。

他们很像。

一样的情景在猜疑，一样的情景遇到对方。

那时很晚了。

已经晚上十二点。

陈千帆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直在帮她逐字分析。

从一个狗头表情，到什么倒装句，再到他们二人平日的嘻哈打闹，陈千帆圈圈点点的，像是认真讲了几节课。

还好第二天是周日，可以睡个懒觉。

陈千帆分析得很细致，好像从这种单调的词句里，就能把对方所有的心情都描绘出来。

他很厉害。

说罢已经凌晨一点半了。

万木春道谢，她不知道怎么感谢他。

第一天认识，还问的是这种极其**的话题，她一个小姑娘，直接上来就问一个并不熟悉的男性，另一个男性的想法。

还真是，弥天大勇。

陈千帆真是个大好人，他们现在素不相识，就这样帮她。

她说“谢谢你，老师辛苦啦！”

陈千帆发了个“哈哈哈哈哈哈”。

是的，正如他想到万木春此时郑重的样子，她也想到了陈千帆捧腹大笑的样子。

她跟他说“晚安”。

万木春不是一个经常讲晚安的人。

现在也不管什么身份了，反正是感谢。

一天结束了。

一天也开始了。

陈千帆和她说没关系，他很乐意帮忙。

万木春不禁去跟易晨分享。

“晨晨，你真是给我推了一个多么好多么好的人。”

易晨没有回复，毕竟今天太晚了。

这句话，可惜，它只生效了很短的时间。

“你怎么看着这么困啊？看看你那黑眼圈吧，昨晚背着我干嘛了？”李桥松精神抖擞，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睡眼惺忪的陈千帆。

“乐于助人去了。”

陈千帆揉揉眼睛，回想起昨晚，嘴角微微上扬，太大胆了。

“啥？哎呦不是我说，你这一天天的，心慌意乱的，是不是小学妹又跟你这的那的，你又心动了？哟哟哟，不是我说啊，陈千帆！”李桥松喋喋不休，他这一阵，猜得全是错的。

“不是。”陈千帆精神不是很好，没怎么搭理一旁的李桥松。

“行吧行吧，上课去。懒得管你，你这一天天，尽被她们耍猴似的！”李桥松确实不忿，小学妹做的事情，不是很符合道义。

不过男男女女之间的事，也不是很能说得清楚。

周日她睡饱了觉才起床，已经十点半了。

收拾好下床后，才看到陈千帆早上八点跟她发的消息。

“你起这么早啊？”

“感觉你睡觉好少，不会困嘛？”

她不禁疑惑，晚上睡那么迟，隔天竟然还能起这么早。

“有个选修课，哈哈哈哈。”

他此话一出，万木春顿时愧疚油然而生。

“没事的没事的，这课不要紧，而且我晚上本来也睡得不早。”他似乎很明白她，连她此刻听了这话的反应都能想得到。

“抱歉抱歉...我不知道你周日要上课。”

是嘛，周日竟然还有学校上课。

“不知者不罪。真的没事！而且我很高兴能帮到你，真的。”

陈千帆很温柔。

“一直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万木春想逗逗他。

“啊？我以为你知道的。”

哈哈哈哈哈哈，她当然知道了。

“我叫陈千帆。”

“欸！那我叫什么名字呀？”

“万木春啊。”

“你真是的，你应该像我一样，说不知道。”

“哈哈哈哈哈好，那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那我就好好介绍一下我自己。我叫万木春，就是著名诗人刘禹锡的那句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的这三个字，此外，我可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哦！”

她有点小骄傲，毕竟在这样优秀的陈千帆面前，她还是得装装脸面的。

陈千帆所在的学校，双一流，所学的专业也是本校的王牌专业，是班里的团支书，听李桥松讲，人家打篮球厉害，唱歌好听，打游戏也是一绝。

还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不过万木春最在意的，应该是他身上的文采。

腹有诗书气自华。

“哇，很棒欸！让我猜猜，你是不是会古筝？”在他看来，万木春这样具有古典气息的女孩，应该是会这样文雅的乐器的。

“哈哈哈哈不是不是，我很喜欢古筝，也很想学，但一直没机会，我会一点笛子和葫芦丝。钢琴也会一点点吧。”

“你也会弹钢琴？”他更惊喜了，真是好，他和万木春的默契，原来不止于文学上。

“一点点，贻笑大方啦！”

“我也会一点点，很巧欸。”

他果然很优秀，万木春没猜错。

“怪不得，桥松女朋友说，我们俩名字还挺搭。”

“是欸，竟然现在才知道。”

“相见恨晚哈哈哈哈哈。”

“这个词还挺美好的。”

“要不我们猜猜，琴棋书画，对方都会哪些？”陈千帆率先跳出商业互吹的圈子，提出这样的话题。

万木春去泡了玫瑰花茶，搅拌的同时，在思索怎么把这个才子给打倒。

“我还以为你会吉他呢，感觉你个性符合那个呢！”

万木春猜错了。

原来他擅长的是钢琴。

嗯，更优秀了。

“你是不是会国际象棋啊？”万木春这猜测有所依据，在她看来，一般这种家境殷实，然后又是有书香氛围的，一定是把孩子当什么接班人培养的吧。

她脑补能力太强，现在她脑子里全是什么豪门大戏。

“嗯，是会国际象棋，但是也不是特别精通啦！”陈千帆谦逊，说话不是很满。

太优秀了。

还真是阔绰少爷。

万木春对他的初印象已经定型。

故事的开头，极尽温柔。

才子佳人，实在是觉得相见恨晚。

万木春偶尔会给他发一些和程惟的记录，她觉得，陈千帆一定能做她的军师。

不过除此之外，二人还是多了些别的交集。

武汉有雨，她会拍照给他看。

哈尔滨建筑漂亮，他也分享给她。

“你们那有一座教堂很漂亮吧！我在抖音上看到过，但是不记得名字了，感觉建筑很像俄罗斯风格啊。”

万木春虽然不太喜欢天寒地冻的北国，但还是有一颗爱旅游的心的。

“索非亚大教堂，很漂亮。可惜我还没去过，来了学校，一直封校，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看！到时候好好给你拍照！”

其实大多时候，如果所有的话，特别是好话也都能“一语成谶”的话，该是多么美好。

可惜，他一直想拍的照片，她最后看到，已经是不复从前了。

他们聊得很远，天上地下，上下五千年。

谈到王勃。

她感慨天妒英才，留下《滕王阁序》就匆匆离开。

他附和，说自己很喜欢王勃，《滕王阁序》真不愧是名篇佳作。

“我觉得真绝了！”

“王勃真是少年奇才！滕王阁序每一句话足以流传千古！”

“只是王者荣耀居然把这做成一段音频，我觉得这很拉低王勃的档次，我不喜欢。”

“不过，游戏是为牟利，文学还是要留给真正欣赏的人去看的。”

“李桥松说你像林黛玉，我觉得并非如此吧。你喜欢黛玉吗？哈哈哈我这样是不是很冒昧，但我看你微信ID是潇湘，所以就想到了曹公的潇湘妃子。”

陈千帆的观察力，还是可以的。

“喜欢，你是对的，我ID确实是因为林黛玉。我喜欢的人，好像都是林姓呢，我也很喜欢林徽因。”

林徽因是福建人，陈千帆可能对此了解会多点吧，她这样说，也不会冷了陈千帆的场。

“我虽然对她了解不多，但她是我们福建人！！！”

“欸！你微信号是‘shengquerenjian’，是因为秦观的《鹊桥仙》那句...欸什么来着？”

他像是找到了突破口，李桥松终于靠谱了一次，万木春确实有才。

“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啊。”

那是10月25日。

他们相识的第三天。

好像，已经像认识了半辈子一样。

他懂她的言外之意，她懂他的欲言又止。

知己，难求。

二人长到二十岁相遇，也算是好了。

那天是在上古代文学课。

下课间隙，万木春刷微博，看到关于拾荒老人被欺负的新闻，心中不免悲悯。

于是她跟陈千帆说，“希望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希望世间没有流离失所的人和动物，大家都能安居乐业。”

“可惜上天给了我们悲悯之心，没有与之相配的能力。”

“我很想给别人递一把伞，可是好像，我自己还在雨中。”

她觉得，陈千帆会理解她的话，他不会觉得她在说空话，不会觉得她是装腔作势。

“我刚刚下课。”

“我没有关注到这个新闻。”

“不过我很有同感，我在读高中的时候，看到路上的拾荒老人，觉得很可怜，很心酸，但是好像我自己也没什么办法。”

“如果我们在真的不能帮忙，无能为力的情况下，我希望你，还是不要再关注这样的信息了，帮不了忙，自己白白难受，还是要学会保护自己的好，这样，也算是一种对自己的好吧。”

“不过就像你说的，真的希望安得广厦千万间吧。”

这时，他发来一段音频。

是在讲他自己的一点感想，关于儒墨之道的。

三分钟，现在才加载出来。

万木春趁着下课间隙听。

“儒家产生的时候，确实是本着为人民着想的，孔子提出的那些圣贤之道，也确实很有道理，济世救民，尽管当时的统治者没有采用，但是到汉朝之后，儒学似乎已经偏离了济世救民的道路，而是成为统治者的思想工具。”

“到宋明理学时期，已经成了禁锢人思想的一种理念，存天理灭人欲，我个人是不赞同这种观念的。我觉得这有些反人类，朱子的道理，这句我觉得行不通。”

“儒墨道法兵，我觉得你的想法很有墨家余韵，我知道你是真的这么想，但是目前这种环境，凭我们一己之力，可能实现不了，等到何时世界大同，也许你的想法，会被更多人认可。”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伴随着呼啸的风声。

“刚刚我这边风很大，这是拼起来的，哈哈哈凑合听。”

“我感觉，在学历史的人面前，我是班门弄斧啦。”

“但是呢，我觉得你这种思想，就是你也和我说过，你站上台，大家都在说各自梦想要干嘛干嘛的时候，你说这种心怀天下的大爱，就很有墨家的感觉。哈哈哈哈我兜了一个大圈子，说这个，会不会有点怪。”

陈千帆这个人，就是这样。明明自己那么优秀，那么耀眼，但还是要谦虚。人性的光辉，在他身上，可真是很有体现。

他在夸她，这么迂回。在展现自己能力的同时，又不失技巧的夸赞她。

“我很喜欢历史。”

“当时高三，我觉得我以后一定要学历史专业，研究秦史。”

万木春没能实现，不过她也很喜欢文学，学了汉语言，也还不错。

“耶斯！！”

陈千帆引用那条喜欢秦史。

碰撞了。

又是新的默契。

“我很喜欢秦汉史，我特别喜欢的一个历史人物是嬴政！”

陈千帆很激动，不只是因为万木春也喜欢秦史，而是他觉得二人实在实在是相见恨晚。

万木春一听嬴政也很激动，她最喜欢得历史人物，同样是秦始皇。

“秦王扫**，虎视何雄哉！”

她用李白的诗，告诉他，她也是。

“关于儒家思想变化，晚些时候我给你讲，现在在上课哦，哈哈哈哈。”

太惊喜了。

他们的默契。

在诗词。

在文学。

在历史。

在音乐。

猝不及防，相见恨晚。

她时常在想，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不能始终如一呢，时间走得很快，总是会惩罚一些东西。她念旧，所以就该被惩罚。

原来再有多么令人羡慕令人欣喜的默契和欢喜，也都不能永远存在。

这场没有归期的旅途里，也许告别和杳无音讯才是对对方的期许吧。

“好。”

“其实我喜欢秦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看了秦时明月，当时真的很吸引我。”

“你专心上课，等会我们再说。”

陈千帆声音很好听。

刚刚的音频虽然断断续续，但可以听得出，他的声音空灵清透，淡淡优雅，裹挟着风声，更添几分悠远。

“普通话还挺标准。”

万木春似乎很在意这个，学了汉语言后，和人讲话，她总是会有意无意的听旁人的普通话是否标准。

“接下来我们就要开始讲浪漫主义文学了。现在已经十月下旬，我们在开学也说了，需要有一次期中测试，不知道大家复习好了没有，我们就定在下周好吗？”

讲外国文学史的老师惯爱期中测试，这对大学生来说，真的是一种“折磨”。

漂亮老师和万木春的视线对上，万木春悻悻地一笑。

“没有。”

她这话一说，班里哄堂大笑。

“老师！我们下周还有语音的期末考试，还有一门课也要期中！下下周嘛！”

“是呀！老师，下下周嘛！”

班里附和的声音越来越多。

“那好，那咱们也顺延一周吧！”这位老师很温柔，虽然有些古板，但她是实实在在的好说话。

五点四十下课后，万木春把这事分享给了陈千帆。

最近她实在是忙，团课结业考试越来越近，创业基础要结课，语音教学要期末考试，英语听说要期中考试。她回寝室的时间越来越少，除开学业上的事情，在青协最近的工作也不算轻松。

“欸，听说你是团支书，那我能不能冒昧问问团支书，有没有团课复习的资料啊...”

“真是不懂，为什么要入党，还要先上团课呢？”

陈千帆没有回复，万木春猜他在忙，便也放下手机，去复印资料。

“我说姐呀，你就行行好，多写一点创业的作业吧，我最近真的是忙得走不开啊，咱俩四六分怎么样？”

万木春手拽着张艺馨的袖子摇来摇去，她不是个会撒娇的人。

张艺馨和她关系还算挺好，二人是一同转来汉语班的人，最初她们也就是点头之交，不知从何时开始越来越近，嘻嘻哈哈的，没有间断。

人和人的关系就是这样，也许比较奇怪，无缘无故，但就是缘分，缘分使然，挡不住。

“行行行行行行！我的大忙人，我就行行好，帮帮你！下不为例！”张艺馨点头答应。

“哇哦！小猫咪答应我咯！”

“别玩尬的！”

最近张翰的《东八区的先生们》出圈，诞生了许多表情包。其中男主角对女主角说的“我粘人的小猫咪”更是让人大为震惊。

二人打闹的同时，陈千帆回复了。

“稍等，很抱歉。”

“我现在需要交个作业，哈哈哈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我看到你的疑问，有很多话想和你说说，交完作业和你讲一讲。”

他们的作业是分小组的。

他和李桥松一个组。

“陈千帆！你赶紧写啊！什么时候了，还顾得上看手机啊在这！”李桥松被计算搞得焦头烂额，抬眼看到陈千帆还在回消息，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哎呀！人家说话，不回复很不礼貌，就算在忙，也应该告诉人家啊！”陈千帆说得一本正经，倒显得李桥松有些无礼。

“呵呵。没见我找你的时候你也这么殷勤。”

“人家万木春是客人！能跟你比啊！咱俩这关系，哪用得着客气，是吧？”

“行了行了，赶紧写吧。”

李桥松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他清楚陈千帆是个怎么样的人，不免有几分担忧，昨天易晨和他讲，万木春很惊喜和满意的时候，他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觉得说话就说话吧，他俩还能怎么样，距离这样远，现在他看到陈千帆这样，心里已经在怀疑，他的无所谓是否还能成立。

李桥松是觉得陈千帆和万木春有些像的，虽然他和万木春不太熟，但易晨经常提起，再加上见过几次，倒也能看得出来，他们两个在一些地方，是很能重合的。

不过，这真的现实吗。

他和易晨这一千多里的距离都已经磨得彼此之间千疮百孔，纵是有之前四五年的积累，在这样严峻的形势下，也还是会觉得难上加难。而陈千帆和万木春，乍见之欢，又真的能扛得住吗。

陈千帆在板书，李桥松看着他，希望是自己多心。他们只是单纯的，在随便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