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春 第2章 故里

这是一场误打误撞的相识。

后来他们二人一致认为的高山流水遇知音，其实也不过是曲高和寡。

“欸！就是这样，我们的团支部呢...”

白板上在放着PPT，万木春在上团课。

她看着白板上的影片节选，想着等会听完再去看一看《建国大业》。

“小春小春，李桥松的室友还想认识认识你呢”

发消息的是万木春的好友，她在TUT读书，她的异地长跑六年的男朋友，在HIT读书。

万木春还没回话，易晨继续说“人家看到你在朋友圈的小作文啦”。

“哦，认识我干嘛，觉得我才华横溢啊？”

万木春这语气，听起来着实不善良。

10月份的武汉，还有些燥热，那天阳光很好，教室里明晃晃的，全是温暖又灿烂的光影。

“欸！你要不要认识一下？”

“他叫陈千帆。”

“欸，你俩名字还挺有CP感啊，我以前怎么没发现。”

“认识一下嘛！福建人。”

虽然她们都是在打字，但是易晨这揶揄的语气，都快越出屏幕，掉到她脸上了。

“啊对对对！人家也很喜欢文学呢，听说人家也是很有才华的！”

万木春被她急着说明的样子逗笑了，随即回复“好”。

“不过，我比较关心，他hf分不分。”

这奇怪的关注点。

动作很快。

她没等多久，微信就有了好友请求。

可是万木春没有立即同意，她刚刚只是玩笑话，并不是真的想要认识。

这种“文采真好”“你不一样”的话，她实在是听腻了，十个人中有九个都这么说，再听，其实也早已索然无味了。

但并没有持续多久，她还是觉得这样一直不搭理并不礼貌。

“你好呀”

“首先谢谢你夸我写得好，然后跟你道歉，因为我的一句玩笑话，让你承受了无妄之灾”

对面似乎被她逗笑了，她猜。

“你好你好”

“但为什么是无妄之灾呢哈哈哈哈”

万木春哑然，这人怎么不先说没关系呢。

“本来是我随口的一句话，其实不需要加好友，然后因为玩笑话，让我们加了好友，岂不是让你承受了无妄之灾”

好生硬好奇怪的解释，她自己都觉得有点毛病。

“不会”

“如果列表里多了一个可以欣赏的人，求而不得，怎么又会无妄之灾呢”

这话说得厉害，一方面给足了她面子，还顺带夸了她一番，另一方面又很好的把她刚刚的话给反驳了。

“谢谢你”

“我真的没什么值得欣赏的hhh”

“朋友圈里的都是假象啦”

谢他情商高，给了她面子，谢他言语风趣，活跃气氛。

“你写得很棒，真的。”

这话好听，可以多说。

“谢谢你”

嗯，人还是客气点好。

说罢这句话，他们这时要起来合唱团歌，她来不及回复，只得心里默默道个歉。

“听说你有写小说”

“坚持下来真的很不容易”

“我以前也有尝试过写散文和词之类的，不过挺遗憾自己的文笔还没有到那种地步，也就没有坚持下去啦”

他们团课结束了，万木春忍不住打个哈欠，最近几周实在太忙，青协，学习，考试，忙得她晕头转向。

团课结束，也马上就要考试，得赶快复习，这入党积极分子也挺不容易。

她去她朋友圈里翻到那天分享她自己写的小说转发给他。

忘了说，她把陈千帆屏蔽了。

“文字是有力量的。它是能带领精神走脱桎梏的唯一好物，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

虽然如今确实还没有体会到“如今识遍愁滋味”的识遍，但我想着，识遍或许本身就是错的呢？每一阶段都有每一阶段的征程，愁绪或许是不同的，也或许会焕发新生，但是曾经的东西，又真的可以否定吗？

你可是说那时的月亮是假的，但你不能说，我信里的情意是假的。我想我从没做过这样自讨无趣的事情，也从没做过这样不计后果的选择。但总有这样的经历，也算是不枉费了。那时候窗边的晚霞长什么样子，它一会变蓝变黑变红，都在记忆里交织缠绵，唯一深刻的，也是你走上前去的背影。我想念那时候，真的。

这是我第一次有勇气把它拿到台上，从前我怕。

但我又觉得，这是我自己的独家记忆，我有这样高超的技艺，为什么要害怕一份并不存在的东西呢。不要怪我，我只是在纪念我自己。

以后的路还很长，总是回头的人是走不远的，我知道。虽然可能已经差了一大截，但我依旧追风赶月莫停留，我不会停下脚步的，是因为我知道，只有自己是真的，自己应该永远熠熠生辉。才能不辜负当时坐在窗边盼月亮，等晚霞的我，那时候的我，也在憧憬今天的我，虽然差很多，但也是一步一个脚印，怪累的。所以啊，不要介怀了。终将会和解的，相信自己。

这是我的故事，欢迎你来读。

我喜欢和少年人在一起，少年人的眼里有未来，这份未来，是我喜欢的。我希望，脚下的路不要断，送着我去远方。远方会来的，这里的故事，到此为止，以后，各不相干，而已。

譬如昨日死，没关系，至少，这些不再是台上的了，旁人听不到的。老生常谈的东西，烦了，所以，丢掉吧。丢掉昨日，会轻盈。

“楚江湄，湘娥乍见，无言洒清泪，淡然春意。”

这是她为小说写的序言。

他隔了一段时间才回复。

“这是写的高中喜欢的男孩吗？”

还挺聪明。

万木春心里多加赞赏。

“是，谢谢你读我的书。”

不知道是不是他们认识的那天说了太多的谢谢你，导致后来他们的结局也只能是结束在这些看似礼貌实则伤人的话上。

都说轻舟已过万重山，可是大家不都忘了曾经沧海难为水吗。

“你真的很厉害。坚持写这样一个庞大的故事，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你真的很厉害，而且你文笔还那么棒。”

他也太喜欢夸她了吧。

她有点小骄傲。

“等一下哦，我在上团课，有点忙，等会我和你讲。”

她还是等等再说吧，不然，她似乎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寒暄。

万木春要去找许佳麟，今天又是全员核酸，在田径场那边。

WHU很大，教学楼到田径场有一段距离呢。许佳麟在田径场等她，她也挺迫不及待说说今天的新鲜事了。

许佳麟是个特别可爱的女孩子，纯粹善良热情，像个小太阳，温暖旁人。万木春很喜欢这样的性格，她太孤僻了，需要这样的小太阳。

“许许！我跟你说欸，今天我那高中的好朋友，她说她男朋友的室友觉得我写的东西特别好哈哈哈哈！”这时候的万木春还不知道，这一场类似于玩笑的开场，在她后期的生命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后来曾把陈千帆视为“枯木逢春”，陈千帆也同她讲，说自己一定会是她的春天。

好吧，这真是一场泪水决堤的春天。

“然后？你们认识啦？”许佳麟不禁纳闷，万木春现在心思还会在别人身上吗。

“是呀，加好友啦，然后他看过我那个小说了欸，还挺聪明的，不过人家一直夸我，都让我不好意思啦！”被人夸总是开心的，万木春现在还正在这个劲头上。

在排队核酸的途中，万木春拿出手机回复他刚刚未说完的话。

“我觉得吧，人一旦有了想要说出来的东西，就是一定会坚持下去的。”

“我觉得不完全是这样，不过这是我自己的想法。”他回复很快，这让万木春有点惊讶。“你用这种方式记录这段故事，真的很浪漫。我也很喜欢文字，所以看到这样的故事，很惊喜。”

万木春注意点倒不在这上面，她比较奇怪，他是怎么一下子看出来这是写的高中暗恋的男孩的呢。

“你怎么知道这是写的高中暗恋的男孩子呀？是李桥松说的吧。”除此之外，她似乎想不出来别的可能。

“不是不是。我没向他问过你，这是我看到和感受到的。我感觉你写这样的故事，只是为了记录？也不能这么说，就是把它作为一点记忆，以后不会再提了。”陈千帆一股脑儿把自己想法说出来，万木春听了，竟被逗笑了，这个人是怎么做到说得不完全对，还这么笃信不疑。

“不是的，他不是过去。皎洁月光，常常到故里。”

这话有些伤感，万木春说完就后悔了。

但似乎陈千帆没给她撤回的时间，转而马上说对不起。

“不是，你没有说错。人不能总囿于过去，这很愚蠢。”

万木春说得一本正经，但陈千帆在那边却是哈哈哈哈的在笑。

“她很可爱”这是陈千帆接触万木春之后，最直观的感受。

“我之所以觉得他不是过去，是因为我感觉我在无形中似乎还会‘菀菀类卿’，其实他还在那吧。”她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这样解释是对的。

“毕竟少年时的感情最纯粹嘛！”她承认，这话是挽尊的。

“以前的感情纯洁美好得多，但是人总要长大，经历的顾虑也会越来越多，久而久之会失去最初的模样。嗯...可能我词不达意吧，但大概是这样的意思。”陈千帆似乎很郑重，把话说得很有距离感。

“谢谢你。我明白。”万木春道谢，因为他明白。

“怎么说？”他引用了她那句谢谢。

“因为你明白呀，正因为你明白，所以我谢谢你呀。有人明白的话，是最值得感谢的事情啦。”这话很真心，很少有人能这样。

“可能我生活中这样的人确实很少吧。”

陈千帆话没说完，万木春擅自接了下一句。

“没有人能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太去奢求别人的理解，不快乐。”

“是显得索然无味，对嘛？”他引用那句“太过奢求别人的理解”，继而说出他刚刚未尽的话。

“对。”

“所以有时候，默契会很让人惊喜。”

“是。”

二人一来一回，倒真的很有趣，难得遇见。

这时候的默契，还是那么的会让人惊喜，让他们觉得相见恨晚，如果这世上所有的事情，都能像初见那般美好，弥足珍贵的回忆，一直留存下去，该多好呢。

“他还是挺好的，明白你。”许佳麟旁观全程，觉得这个人不轻浮，至少是真的在认真说文学上的东西。

“先做核酸。”万木春在笑，还挺开心。

现在还在封校，一日一核酸，定期交健康码截图，疫情不知道何时是个头。

“今天有空吗？”万木春忍住想yue的冲动，等着在张嘴做核酸的许佳麟。

“有，但有点饿，吃饭嘛！”许佳麟脸色不太好，今天做核酸的大白确实捅得狠了点。

“行，咱们吃完饭去凌波台坐坐吧。”

“好啊。”

万木春手机上在有关于胡歌和杨幂这对古早cp的页面停了几秒。

那是胡歌曾经微博的截图“初见时，她说相见恨晚。分开时，他说相爱恨早。”配图是胡杨树，那是他们曾经的CP名。

杨幂在同一天发了一条“就两只手，能握得住的有多少呢。”

而这条抖音的BGM，配的是《偏爱》。

“渐渐的忘记，忘记了时间。”

“我想爱，请给我机会。”

“好可惜。”万木春不免对许佳麟叹惋这事，许佳麟附和着，说也许大多数人都是这样。

是啊，大多数人。

彼时的万木春和陈千帆，还不知道，他们是那样的大多数人。

黄永玉在《沿着塞纳河到翡冷翠》 中写道“任何一种环境或者一个人，初次见面就预感到离别的隐痛时，你必定爱上了他。”

是吧，或许是吧。

哈尔滨的十月份，已经零下几度，北风萧萧，干枯的树木上零星有几根残枝，吱呀吱呀北风吹得响，更添萧瑟。

天不是很蓝，灰蒙蒙的，冬天已经来了。

“桥松！这小姑娘还真的挺牛的，人家谈吐很好啊！你竟然有这样的朋友，还真是深藏不露！”陈千帆掀开窗帘探头去找李桥松，奈何他正忙着打游戏，实在无暇顾及这边。

陈千帆顺手点进万木春头像，想看看她朋友圈，打开却是一条杠。他自知被屏蔽，但并没有怎么生气，反倒是笑了笑，怪有意思。

他随即发了个刘浩存的表情包，拽拽的。

万木春挺惊讶，原来他会玩这个梗。

“你这不是正宗的！原图是这样的！”

她找了找表情区，找到一张配文的“那你报警吧”，给他发过去。

他回复很快，又发了一张“怎么不算呢”的表情包。

“你凭什么用存姐的表情包啊？”

“就用。你的才不正宗！”

“不信。你的不正宗好吧。”

“嗯。你的不正宗。”

“小春，那...”许佳麟欲言又止，万木春疑惑，不知她想问什么。

“程惟怎么办呢？”她像是下定决心般地英勇就义，这幅大义凛然的样子，可把万木春吓了一跳。

“我和今天的这个朋友，隔这么远，也就是随便说说话啊，也不会有什么别的，更何况，人家也有自己的生活啊。”万木春知道一点点关于他的事情。

这是她偶然翻看李桥松某条朋友圈的时候发现，陈千帆给他留言，他回复了一句“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意味深长，看来陈千帆也有点情况嘛。

“那好吧...不过程惟到底怎么想的啊？”

“哎...我也不知道啊...那程惟就不说，我也不能问，这身份在这隔着，还挺难的。晨晨都不想理我这事了，人家觉得让我快找个好人。”

话到此处，程惟的消息就来了。

“你今天怎么不过来？”

万木春拿起手机给许佳麟看，瘪瘪嘴，不明所以。

她和程惟，是工作上认识的。她这学期在青协留任，程惟是今年部门新招收的学弟。

她对他第一印象不太好，觉得这人轻佻。

在部门第一次开会结束后，程惟跟上来问她“学姐，记住我了嘛！”“你的文章在哪发表的啊，我去找找。”万木春还是觉得被吓到了的，这大一新生，还挺大胆。

但是很快就迎来第一次转变。

那天她和朋友一起去自习，也偏偏是那天，她说，算了吧，不带笔了，就写写申请书，许许应该拿着。或是偶然，或是命运如此。

许许说，她带了一支笔，不够。

她懊恼，却也没办法，总不能几小时在这干坐着，便随手发个朋友圈，问谁在这里上课，可否送支笔。

这种朋友圈其实没什么意义，大家纵然看到，一般也不会回复。就在她要放弃之际，他主动跟她讲话，说，我在，我给你送吧。

万木春感谢他，并说自己去拿吧。

很巧，他们是同一个思修老师。万木春等他下课，还在门外再一次听了听那老师讲课。她等的有些烦，就先回去了。后来她看到，他在问，怎么不见了。

她说，我出去吧。

那天很冷，寒风呼啸，十月的武汉鲜少有这么冷的天气，还好她裹着棉袄，她出去门口找他，却没看到，大概是不熟吧，她找了一遍也没看到他。

还是他再一次说，你别动了，我看到你了。

她在门口等着他，那天风刮得紧，还有些小雨，教学楼门口没什么灯光，路灯在旁边忽明忽暗的，给这种场景添了几分阴郁。她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实在是冷。

而后她回头，她看到少年走来。

他穿得好少。

这是第一反应，他不冷吗。

他高挑，清瘦，穿着连帽卫衣，走起路来倒有些一颠一颠的感觉。

他拿出笔递给他，说着快点吧，冷死了。

她回他，说太谢谢了，让他赶紧回去，多穿衣服。

他笑了吗。

天太暗，她没看清。

这是个很俗气的开始。不过她当时不觉得后来会有什么交集，无非就是青协的素拓活动聚一聚，平时开会什么的。

但没想到，就隔了三天，万木春当晚进了医院。半夜她心脏那边不舒服，凌晨三点，吓得她赶忙给辅导员打电话，辅导员也被吓坏了，赶忙带着她去医院。

还好还好，可能只是有点神经衰弱，什么窦性心律不齐吧。在第二天早上的时候，她随手发个朋友圈，吐槽一下自己的经历。也就是这时候，程惟关注了，并且对她颇为关心。

那天程惟和她说的很多，玩笑伴着关心无一不少。万木春几次想要把话题讲断，可都被他挡了回去。

也就是从那天开始，程惟有意无意的总来找她，她不论是发个朋友圈或者是别的什么，他总是第一个跑去点赞评论，甚至再来和她开个新的聊天。程惟对她不错，嘘寒问暖，风趣幽默，其实，有些暧昧。

时间已近乎一个月，他们的关系仍旧是这样，万木春有些不高兴，她担心，万一程惟是个渣男怎么办。

“我也纳闷了，天天和你说那么好，那么多，是喜欢你的啦！”许佳麟再次肯定她自己的说法，万木春其实不信。

万木春很自卑。

她这样的人，被人喜欢，有些不正常。

程惟昨天晚上刚刚和万木春聊到之前读高中的心事，希望万木春夸夸他，给他自信。万木春有恻隐之心，一听这话，觉得这个弟弟还是挺可爱的。她故意不说，想看看他会是什么反应，程惟似乎比较失望，用起了激将法，说不夸就不夸。她最终妥协了，因为实在是太好玩了。

“可我感觉，明明不可以随随便便讲心事的嘛！”万木春顾虑的是这个，程惟是否有意她不清楚，虽然她无意，但是她也不希望一直这么耗着。

“要不？你问个男生，男生最懂男生了！”

“许许呀！问过的，问一个渣男朋友，人家告诉我，绝对是个渣男，还说什么别问他怎么知道的。”

“那，你问问今天这个哈尔滨的。”

“可以吗？”

“你问问你问问！”

万木春不太敢僭越，她还去问了问易晨的意思，得到了易晨的首肯，她似乎才敢去问。

“那个...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嘛”

“就是...你们男生一般会对怎么样的女生说心事呢”

她发了几张截图和他们大概相识过程给陈千帆看，希望他不要介意。

“至少百分之七八十的好感吧，不然不可能这样的。”

“我倒觉得，他不是渣男。”

万木春有点着急了“那他是什么意思啊...”

这话说得好，开始的时候她问“他是什么意思啊”，结束的时候她问“他是什么意思啊”。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一段故事结束了，一段故事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