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大雪纷飞,凛冬将至,高一上学期的在校生活在嘈杂的嬉笑声中正式落下了帷幕。
期末考试完,寒假也如约而至。
寒假一放,很多藏在居民楼犄角旮旯里的小工厂开始拿着红头招聘纸,张贴在四处公交车站招学生工。
林羡明顺着红头纸上的电话号码找到了一家离家两公里远的快递分拣工作。
他从放寒假开始第一天开始就没闲过。白天在食品工厂分装打包装箱,晚上就在酒馆驻唱,周末一天休息时间还会去市中心书店做打扫收银的工作。
日子连轴转,他寒假忙到无暇分心去管别的,回家倒头就睡。
只要那十万块钱一天没有还清,他躺在床上就一天都无法寝食难安。
虽然赵荣东跟他说不着急还,先好好上学,这笔钱就当投资以后再说,但他还是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只想尽自己最大所能,把这笔钱、这份人情完好无损的交还于他。
但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让自己心里踏实些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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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家分拣公司同一批由中介介绍进来的学生工很多,看面相的话基本年龄都不大,十七八岁的样子,清一色大多都是男生。
林羡明是打纸上电话来应聘的,所以他算直招,少了中介从中获利,工资也比那些人要高了大几百左右。
第一天上班时,分到各个组长手里的临时工大抵二三十人,每人必备一台推车,一台扫码终端,然后有序上楼开始在传输带搬箱子领单收拣。
那是一个坐落于苏商工业园里很大的供应链仓储存货地,里面细化分了很多部门,而区域共分A、B、C、D、E四个区域,占地面积十分庞大,所以不少新员工在第一天上午体验了一番后,都纷纷苦叫不迭,识时务地跑路离开了。
下午中休,林羡明拉着推车走到了最后一排铁货架边坐下,他从早上进厂后,一直马不停蹄地赶单拣货,几乎没一刻真正停下脚过,所以当他真正有空想要弯腰下坐时,才发现自己两条腿已经酸软到连屈膝都很艰难了。
中休时间统一是十五分钟,他坐靠在货架上,肩上的线衣不知在什么时候被尖锐东西勾出一个拇指大的口子,里面透着白皙的皮肤。
身旁三两年轻小伙说笑搭话,爽朗的笑声和侃侃而谈地说话声回荡在纵横排列的货架周围,听起来很是欢乐。
林羡明安静地靠在货架半仰着头,他目光呆滞地看像天花板,眼底充满了对未知世界的迷茫,说笑声和叹息声堪堪入耳,旁边订单超时的终端机开始发出警报声响,疲乏无力的感觉充斥在全身上下每一个看不见的细胞里,就像是在低吼叫嚣着,发出对于命运的不公。
晚上六点半,白夜班交替上下班。
林羡明把终端机交由组长后,跟随大部队队伍一起下了楼。
下了楼,所有人集堆一起开会。但相比早上拥挤站不下的角落来说,晚上位置却稀疏了不少。
因为很多人都走了。
“我就说一个点下班。”
一个身穿黄色短袖厂服,脖子上带着黄色厂牌的男人从旁边走来。
所有人目视着他认真聆听,无一人吭声,气氛在微妙之中稍显严峻。
“我刚看了一下,你们今天的跑单量很少,还有很多人一个单三四十件超时的都有,这样是不行的!你们是中介招进来的小时工,一个钟大概18-19块钱一个小时,我知道有些人投机取巧,混时间,这次就不点名了,大家第一次来不熟悉我也谅解,但明天我要是在发现有人一个单给我混超时的,又或者是想要钻空子的,那就休怪我不留情!”
男人话毕敛下神色顿了顿,缓和了些许语气又道:“这快过年了,大家相聚一起来不就是打工挣钱吗?刚刚我都被上头骂了,你们这留下来的二十多人今天一天没两百单,你说这就……”
他没继续在往下说,叹了口气。
“行了,明天大家腿脚都麻利点,速度快点,别的我也不想多说什么,你们后台都有数据,上面看得到,我也都能看得到。一切按数据说话,不行的话就别怪我不给面子了,这也是上头的指示。”
“那就这样,明天早上七点五十在集合,现在下班吧。”
摆放推车的窄道人行杂乱,站列在怂\逼\小\道里的人听闻男人说下班后,原本整齐的队伍立马散开,前后步调一致往厂门外走去。
林羡明在工衣柜穿上羽绒服顺着人群出去,他们出去时正值交班高峰期,厂内的巨大仓储宛如大型运动场,而那些工人就像是刚从健身房甘畅淋漓地健完身一样,身上四处散发着汗臭味,不免让人紧蹙了蹙眉。
室外依旧天寒地冻,但连下一个月的雪却悄无声息的停了。
他左脚下踏台阶,热气从嘴边呼之欲出,徒升于天际。
下了班后,身上带着疲乏的工人开始在厂门口吹牛打闹。
男生动作机械地拉开羽绒服口袋拉链,从中掏出了手机。
一天没看微信,他想,某人应该要把整个来信界面都刷屏了吧?
依稀记得有一天,林羡明月底在书店帮店里做大扫除的清理工作时,光是那一整个下午没回她微信,她手机电话就打了不亚二十个,更别说几百条刷屏的表情包信息和问候了。
林羡明不会特意去关注女孩发来的微信,尽管每次在对话框里回复的字数都屈指可数,能简短就简短。
但她打的电话他却从未有过漏接。
即使只是放在桌面上听人絮叨,他也未曾中途挂断过一次,每次都是让对面先挂,或是听到女孩的轻鼾声出现后,才慢慢按下了那个挂断键。
他摁亮手机屏幕,但这一次,意料之中的消息轰炸没有出现。
他垂首低视手中的干净的锁屏界面愣了一下,然后心生怪异随手点开微信,下滑页面刷新了无数次。
一秒,两秒,三秒……
数不清多久以后,那个安静白净的聊天软件没发生任何异样,自然也没有任何突兀出现的消息。
男生愣站在雪地里抿了抿唇,他周身一片喧嚣哗然,似福团的雪球在高空中来往密切地飞跃,然后再骤降般急速坠落,像极了他此刻失落惘然的心情。
今天,没有信息。
一整天都没有……
回家的路上,他独自一人背着包行走在雪夜里,无灯的巷口传出稀疏“嘎吱嘎吱”的踩雪声,伸手不见五指的前方满是冷风呼啸的声音,寂静的让人心生恐惧。
“噔——”
口袋里的手机发出一道系统来信声。
林羡明反应迅速的从口袋里翻出手机,迫不及待的想要查看声源来信。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那么在意她的消息,以至于像是处于某种本能,直接越过了一切打开了微信软件。
但他看到消息后,那双满心期望亮起的眸子又即刻暗了下去。
不是蒋晨韵,而是通知步数排名的微信运动。
今天他以总数七万多步无人能及的成绩位列成榜首第一,这是他此生走过最多路的一天。
七万多步,换算来说,约同等于步行三十多公里,这对一个正常人来说,已经是超负荷运动量了。
但没办法,在这个多劳多得的记件时代,如果想要挣到钱,他就必须要走得快点,再快一点,抢多一点单量,才能保证到时候的工资是符合心理预期的。
他点开排名大概瞄了一眼,没看见蒋晨韵的排名后,索性关掉手机,闷头继续往常前走了。
.....
几分钟后,他背着包拐进无名巷口。
无名巷口住户群体复杂,这边虽然小区房屋已年代久远,但好在周边交通便利,再加上近几年频出拆迁消息,导致他们这小区只要转手消息一出,立马就络绎不绝的有人闻声上门咨询。
冷风在耳边呼啸,破旧不堪的水泥楼梯边因阴雨潮湿脱落了一块不小的墙皮,它掉在地上发出一道清脆的声音,像是在与外面凛列的风声做相互呼应。
林羡明走上楼梯,楼梯顶上的声控灯因他细碎的脚步声亮起微弱的黄色灯光,柔和了他的面庞。
所有一切的一切都显得如此老旧。
待他走上家门准备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时,门缝溢出的亮堂灯光和室内男女不绝于耳的说话声突然穿过厚实的实木门堪堪落入他耳中。
倏忽间,林羡明拿钥匙的手一顿,他头皮发麻,心中警铃也借机响起。
他极力保持面上风平浪静的模样,将锁匙插\进锁孔往右边轻转了一圈,小心翼翼地将门推开,两手紧握成拳,小心翼翼走进去。
走进客厅,凌厉的目光扫向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的一对男女,脸上表情显而易见变得难看,几乎是瞬时,周身充满了阴狠的戾气。
而相比沙发上的一对男女来说,两人见到林羡明出现在眼前,情绪状态依旧稳定的让人看不出丝毫起伏,好似一切都显得理所应当。
下一秒,林羡明冲两人吼了一声——
“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