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自然推演 第92章 招供

修少钧第一次见到蓝伽宁时，他藏在honey里，只瞥见了一抹单薄的背影；第二次在地下拳场见面就动手，几乎没有一丁点时间交流。其余关于蓝伽宁的了解都来自他人的口述。

和蓝伽宁接触最多的人是苏鉴，修少钧相信苏鉴，所以在审问他之前，修少钧其实在心底已经大致勾勒出了一个犯罪画像。可是，当他面对蓝伽宁坐下后，顿时有种想要推翻既定画像的冲动。

少年的眼神太过于纯净，完全没有犯罪者沾染血腥之后的阴沉浑浊感。纯净之余，便是渗入骨髓的冰冷，仿佛那双眼睛见过了人间地狱，看惯了生离死别，没有怨憎仇恨，亦没有温情爱意。

陈毅拉开椅子的声音让他回过神来，修少钧微微呼出一口气再次抬起头看向蓝伽宁，陈毅打开审讯记录仪开口道：“犯罪嫌疑人蓝伽宁，你利用幻想联动提供的‘恶意代码’，通过虚拟游戏幻世，诱导云城七中学生产生自杀倾向，导致七中八名学生自杀……”

陈毅话未说完，一阵低低的笑声突然打断了他。只见蓝伽宁低着头肩膀一耸一耸，笑得难以自制。

陈毅皱着眉扭头看向修少钧，修少钧身子前倾，双手交握放在桌上：“有什么好笑的？”

蓝伽宁轻轻掀起眼皮，收了笑，有些疑惑道：“不可笑吗？现在警察居然闲到要来管网游里的小事。”

“小事？”修少钧反问。

“孩子在游戏打打闹闹，没什么关系吧？”

陈毅猛地一拍桌子，大怒道：“就是你口中的打打闹闹，闹出了人命！”

蓝伽宁往后一靠，懒洋洋地歪过头：“别激动啊，你们家修队长不也玩了这个游戏，怎么还活得好好的？”

修少钧微微一愣，顿时失笑：“是啊，让你们失望了，我命大，没死成。”

虹组织利用幻世终端企图害死修少钧，迷惑诱导不成，又半路截杀，蓝伽宁与格林2号丢炸弹清扫灭口……这些事，修少钧和虹组织都心知肚明，当然也包括身在组织中的蓝伽宁。

只可惜，修少钧没办法用这些事情给蓝伽宁定罪，甚至连虹组织的存在目前也都还只是停留在无记录口述阶段。

蓝伽宁：“不失望，毕竟还没到时候。”

修少钧脸色猛地沉下来：“什么意思？”

“意思是……”蓝伽宁定定看着修少钧半晌，忽而移开目光转而道：“不和你们浪费时间，放了我吧，你们没办法给我定罪的。”

陈毅从来没见过这样明目张胆的罪犯，修少钧在高速路上被截杀，后来去救人的行动他也参加了。一想到自己平日里视为学习楷模的队长险些被这群疯子杀害，他心头的怒火就无法熄灭。若不是审讯监控，他恨不得挥拳打过去，看看这人纯洁少年人的面皮下面究竟是怎样一副恶鬼心肠。

修少钧伸手轻轻拍了拍陈毅的手臂，他才猛地回过神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道：“在幻想联动搜到的恶意代码，经过AI演算已经证明会对人精神产生不可逆的影响，而幻世游戏隐界【云城七中】也已确定植入了这段代码……”

蓝伽宁笑道：“所以呢？这些只能证明幻想联动有罪，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就因为我恰巧玩了这款游戏？”

修少钧看了他一眼，开口问道：“隐界中的红A是你。”

蓝伽宁：“都说了，我只是玩了这款游戏，仅此而已。”

“你在游戏中鼓动学生玩家霸凌其他学生。”

“我已经说了很多遍了，游戏罢了。这么说来所有动作类游戏都违法犯罪咯？”

修少钧：“幻影游戏主创人员招供了你，你们签订了某种协议，他们提供代码，你帮他们利用七中学生做测试……”

话还没说蓝伽宁就做了个暂定的手势，冷冰冰道：“……修队长，你方才说的这些我都不知道，什么协议？还有什么测试？那是污蔑。”

陈毅怒道：“那怎么不污蔑别人，就污蔑你？”

修少钧靠在椅背上轻叹了一口气，再这么问下去就不是审讯而是小学生吵架了。他一早就猜到蓝伽宁不会这么轻易认罪，也正如蓝伽宁所言，他们也很难定他的罪。不仅是因为定罪的证据链不完整，更是由于蓝伽宁这个人的身份根本就不存在。

自从蓝伽宁在幻世隐界中出现后，修少钧就查过这个人的档案。然而，不仅是其中学生档案还是公安人口档案，都没有这个人的资料信息。而后在彩虹福利院发现了那张十七年前的旧照片，修少钧便有了一个猜测，他安排人去查了近二十年的死亡人口档案，果然在十三年前的档案里发现了蓝伽宁。只不过他是因为失踪四年毫无消息，所以宣布了法律意义上的死亡。

也就是说，在傅明远自杀身亡当年，蓝伽宁就失踪了。

如今，时隔整整十七年，一个已经‘死亡’的人突然出现，他容颜未变，还是档案照片上那个年轻鲜活的少年，这本就足够离奇。

这么些年他是在哪里、又如何生活的？要知道，在这样一个信息透明、数字天网全球覆盖的时代，一个人要完全隐藏起来并不那么容易。

修少钧知道，是虹组织收留了蓝伽宁。于是，问题又转移到了虹组织这边，可偏偏他们现在还没办法立案调查这个组织。

仿佛一个圈，看似走到了头，其实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要给蓝伽宁定罪，最终还是得寄希望于苏鉴对那个数据包的解析结果。正这样想着，耳麦里突然就传来了苏鉴的声音：“修队，有结果了。”

修少钧嘴角微扬，扭头看向身侧的单向透视玻璃，仿佛与玻璃另一侧的人默契对视了一眼。

雪中送炭，最为暖心。

“陈毅，你先出去吧，叫苏顾问进来。”修少钧突然说。

陈毅一愣，下意识的反应是‘苏顾问不是还在怀疑审查阶段么，怎么就光明正大的到局里来了？’，然而当他看到修少钧眼底突然亮起的光时，忽然就明白了此时叫苏顾问进来的意义。

“是。”陈毅起立，一开门就看到苏鉴已经等在门外了。他低声道：“苏顾问，赶快钉死这小子，我要气死了。”

苏鉴点点头：“我会的。”说罢又用更低的声音说：“想办法把外面监控室的人都调走。”

陈毅一愣，虽然不明白苏顾问为什么不想让别人看到审讯过程，但想着总归是有监控录像，便遵从了苏鉴的意思。

苏鉴在蓝伽宁对面坐下，迟迟没有开口说话。等了约莫有七八分钟，修少钧也忍不住扭头看向苏鉴，苏鉴却低头去看手表，而后从口袋里拿出茶色眼镜摆在桌上，抬手直接关掉了一旁的监控录像设备。

修少钧看在眼里刚想说话，苏鉴却在他之前开口道：“给我五分钟。”

话音刚落，苏鉴抬手敲了敲眼镜腿某个位置，下一秒碧草蓝天在眼前铺展开来，突然的场景变换让修少钧有些轻微的眩晕，等他适应了眼前的世界还未来得及仔细看时，忽听的‘哐当’一声响，扭头就见蓝伽宁猛地站了起来，由于动作幅度过大，把身后的椅子直接撞倒在地，手铐打在桌面上叮当作响。

他的手撑着桌面，身子前倾，深色眼眸直直望向前方不远处，修少钧第一次在他眼睛里看到了惊慌。然后就听蓝伽宁突然开口道：“我招供，那些学生都是我害死的。”

修少钧一愣，顺着那目光回头望去，只见深浅相间的草地上，一名身穿灰蓝运动服的矮小男生神情紧张地望着他们，而在他身侧，银发少年握着手、枪正抵在他的太阳穴上！

这个银发少年，他曾经见过，是幻世隐界中honey的人形模样！

陈毅在门口等了十几分钟，脑海中设想了近十种犯罪嫌疑人抵死不招的情况，情况之焦灼罪犯之狡诈，愣是把他一腔的愤懑之情憋到了顶峰，只恨自己是个警察不能屈打成招。

正在一一寻找应对之策时，审讯室的门突然开了，陈毅一个激灵回过头脱口道：“怎么样？！是不是还不肯招？”

只见修少钧沉着脸走出来淡淡道：“招了。”

“要不头儿，我们上点手段……”陈毅火急火燎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半突然顿住：“您说招……招了？”

修少钧点点头：“嗯。”

“啊……不愧是苏顾问啊！进去才多长时间就招了！终于让这孙子见着棺材了……”陈毅说着，却感受道一股凉意，然后就看到修少钧裹着冰碴子的目光。

陈毅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打了个激灵连忙噤了声，过了半晌才弱弱问道：“修队？您怎么了，是不是又发现了什么连带案件？”

修少钧却收回目光摇了摇头，吩咐道：“把人带去拘留室吧。”

苏鉴呆呆地坐在审讯室的桌子前，而他面前已经空无一人了，蓝伽宁已经被带走，可他却觉得身体沉重，怎么都站不起来。

“不走吗？”

苏鉴看了眼修少钧没有说话，过了很久他再扭头去看的时候发现修少钧还站在门口。他背靠着门框，双手插兜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自己。

“你还不走？”苏鉴起身问。

“等你。”

苏鉴低头轻轻笑了一声，他问：“你觉得蓝伽宁错了吗？”

修少钧毫不犹豫：“当然错了。”

“可最先动手的不是他，明明欺负他们的那些学生才是罪魁祸首。”

“那他就应该绕过法律，以私人的手段惩罚他们吗？甚至夺走了他们的生命？”修少钧轻叹一声走过来拍了拍苏鉴的肩膀，就像是一位兄长安慰弟弟那般。“其实应该很清楚才对。”

苏鉴当然清楚，可清楚不代表认同接受。换做是他，别人打了他他肯定要打回去的。

修少钧说：“被打之后要打回去，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是本能。但这个社会却不能靠本能行事，法律才是制约社会大众的规则，虽然还有值得完善的地方，但它却保证了大多数人的权利。”

苏鉴看着修少钧，对方的面容一半隐没的阴影里一半暴露在灯光中，原本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有一两丝垂落下来，让修少钧看起来严肃又颓靡。

“这个时代还真是好啊……”苏鉴收回目光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朝修少钧走去。“这桩案子算是告一段落了，可以休息休息……修队！”

话还没说完，苏鉴就看到修少钧的身子忽然晃了晃，然后就朝他栽倒过来。苏鉴忙伸手抱住，靠近了才在修少钧身上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低头就看到他腹部的白衬衣渗出了点点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