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自然推演 第93章 前提

市人民医院。

VIP病房门外，修夫人踩着一双哑光皮面的高跟鞋来来回回反复踱步，鞋跟在地毯上戳出一个又一个小坑，还未等地毯恢复原状，小坑又重新被鞋跟踩中。而靠墙站在一旁的是身着白大褂的外科女医生，女医生垂坠的黑发束在脑后，面色素雅，显然是没有化妆，但她的脸颊上却挂着一抹酡红，正是刚结束了一场手术台匆匆赶来的江禾。

病房门外的休息椅上，苏鉴来回瞅着面前的两位女士，如坐针毡。他几次三番想站起来却都被修夫人按着重新坐下了，究其原因，可能是他的脸色过于苍白，甚至被修夫人逼迫着注射了一针葡萄糖。

苏鉴也不知道情况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他只是打了120将修少钧送到了医院而已。前脚才把修少钧送进急症，后脚修夫人就不知从哪里收到了消息出现在医院门前。一看到他，二话不说直接拉住连连道谢，说多亏他送医院及时。

说实话，修少钧突然晕倒确实是吓到了他，在扶住人的瞬间苏鉴感觉自己心脏有那么一瞬间的停跳，久违的紧张心悸之感狠狠拍打在心堤上，震得他头脑眩晕。

下一秒，他立马开启honey的扫描诊断，看到各项生命体征都呈现绿色时才微微松了一口气。依据honey的初步判断，修少钧应该是伤口撕裂并伴有较严重的感染。伤口破裂得并不严重，主要是感染导致他发热昏迷。

案子没有结束前，人一直憋着一口气，等案子有了结果，猛然放松的精神让修少钧的防线全面崩塌，累积的伤也尽数释放，压在了他早已疲惫不堪的身体上。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病房门打开，医生和两个护士走出来，简单和修夫人说了两句，无非就是注意休息多住几天院，等伤口彻底长好再活动之类的。

零零碎碎安顿了一些注意事项，医生和护士们便离开了。修夫人连忙推开门走了进去，苏鉴跟在后面，只见修少钧躺在雪白的床铺里，手上输着液，他盖着被子遮住了伤口，看起来就像是个患了普通感冒的病人。

人还昏迷着，栗子色的头发已经彻底耷拉下来，丝毫没有了往日在刑侦队里里的威严之感。

修夫人走过去掖了掖他的被角，无奈道：“这孩子从来都不听话，非要自个儿把身体搞垮才知道痛。仗着年轻就逞能，也不知道当年老修一身旧伤受了多少罪……”

说着说着修夫人声音低了下去，她背对着苏鉴，看不到有没有落泪。江禾十分体贴的凑上去拍了拍修夫人的肩膀，安慰道：“阿姨，别难过了，我会嘱咐一下护士，让她重点关注修队长，这次一定看牢他，不让他再跑出去。”

闻言，修夫人拍了拍她的手点点头表示放心。

苏鉴站在她们身后，心情忽然有些莫名的低落，正准备出言告辞，就听江禾突然转过来开口道：“苏顾问啊，今夜能不能麻烦你照看一下修队长，阿姨到底是年纪大了，在医院一晚上是熬不住的。”

苏鉴下意识的想说‘可以你来照顾啊’，可话到了嗓子眼儿，他忽然记起来修少钧说过他和江禾已经分手了，让一个毫无关系的单身女性彻夜照顾一位单身男性，的确不太妥当。

无奈，苏鉴只好点头道：“好，阿姨就放心吧。”

夜里十点，苏鉴送走了两名女士，返回病房，开门走进去就见修少钧转过头来正看着他，目光格外清亮，丝毫没有刚刚苏醒的迷蒙感。

“你刚才就醒了吧？”苏鉴走过去替修少钧倒了一杯水，转身给他递过去。

修少钧用没有输液的那只手接过水杯，仰头喝了一大口，才缓缓道：“是啊，醒了一会儿了。”

他没有解释既然醒了为什么不和母亲说两句话，苏鉴便也没问，就这么静静的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低头看手机。

“谢谢你，苏顾问。”半晌过后，修少钧突然开口说道。

苏鉴抬起头看了床上的病人一眼，脸色显而易见的难看，他放下手机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地摘下一根VIP病房送来的香蕉，拨开皮两三口吃完，丢掉香蕉皮舔舔嘴巴道：“修队，你真的要这样和我说话吗？”

闻言，修少钧似乎有些怔愣，或许是发烧的脑子有些不灵光，良久才明白过来，无奈的摇摇头笑道：“你送我来医院，理应道谢。”

“这点小事儿……”苏鉴耸耸肩：“那你还到地下拳场救我呢，我是不是该对着你磕三个响头才算谢了你这救命之恩？”

“那次就算我不组织救援，你也能逃出来。”修少钧事后就知道，车祸之时苏鉴主动站出来一方面是为了吸引注意力给他逃走的机会，另一方面是为了深入敌营套取情报。

“高速路截杀的时候你也救了我，还有，幻世隐界的时候也是你……”

“是是是，不仅这两次，张聪聪被杀那次我也是为了救你才牺牲了一件S级的防护服减小了B9炸弹的威力……”苏鉴仿佛小学生闹脾气一般摇头晃脑细数往事。

修少钧却猛地坐直了身子：“你说什么？！”

苏鉴却摇摇头：“没什么，总之就是我救了你很多次，所以修队长，这等大恩大德你是不是该以身相许报答我呀？”

修少钧的大脑在刚刚接受了一击重锤后又迎一锤，敲得他七荤八素，烦躁得直挠头，一时竟然忘记了手上还在输液，回过神来的时候苏鉴已经抓住了他的手。

“别乱动，想再被针扎一次吗？”苏鉴皱了皱眉有些恼怒道。

修少钧反握住他的手，也顾不得手上的针头，用了很大的力气，生怕苏鉴挣脱。

“苏顾问，能不能有点自觉？你再这样说话我会当真。”

或许是夜色太沉静，又或许是修少钧的火热目光过于燎人，这一瞬间苏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雨夜，隔着时间的距离听到了自己胸腔传来的剧烈心跳声。

见苏鉴呆愣着不说话，手也格外安生丝毫没有想要挣脱的意思，修少钧便微微放松了手指，低声道：“我可以不对你过分客气疏远，但也请你把握好分寸不要以任何方式撩拨我。看到自己喜欢的人近在咫尺却不能纳为己有的感觉实在……”

“所以说你是喜欢男人了吗？”苏鉴忽然开口打断了修少钧。

修少钧怔了怔，旋即噗嗤一声笑了，那神情似乎是在说‘都到了这一步你还需要问这个问题么？’，见苏鉴神色认真他便微微收了笑柔声道：“如果我说‘不，我只是喜欢你，而你恰好是个男人’，这样是不是更容易让你感动？”

苏鉴也笑了：“感动没用，我只是想让你搞清楚这个大前提。”

修少钧收回目光重新靠回床头，轻叹了一口气：“我们之间的大前提难道不是那无法逾越的二百年？”

“你这话好像说的，只要没了这个障碍我就一定会喜欢你一样。”

修少钧掀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你真的没有丝毫动心过么？何况你一开始就喜欢男人。”

苏鉴千年的厚脸皮居然被修少钧说的有些发烧，别开目光哼哼道：“不愧是队长大人，着实会洞察人心。”

仿佛早已烧尽的纸灰底忽然冒起了一丝火星，修少钧嘴角微扬：“怪不得honey里存了那么多偷拍我的照片。”

话音刚落，修少钧就看到苏鉴原本含着笑意的眸子以光速冷却了下去，下一秒他猛然站起转身就走，没有再给修少钧说一个字的机会。

没想到这一次不欢而散后，再次见面就已经是三天后修少钧出院了。其实按照修少钧的伤情，住三天院都有些小题大做了，但修夫人不放心，严辞勒令修少钧必须要排除任何再发炎发烧的可能性。这一次修少钧倒也没有反驳，安分地听从了主治医师的安排，在医院整整呆了三天。

第四天清晨，他早早就醒了。前一天他已经出院是在合欢路的小别墅里住的，客房里没有任何人来过的痕迹，再加上清洁阿姨打扫，他甚至连一丝气息都抓不到。

早上七点，他穿好制服走出家门，从车库里开出一辆新的SUV，黑色车身高底盘流水线条，配备了最新的自动驾驶AI系统和新能源发动机，AI智能等级仅次于那辆NE限量超跑。原来那辆银灰SUV已经被修夫人拖走，估计是返厂重构了，毕竟那辆车过于老旧不仅无法配备AI系统，同时也无法做信息扫描检测，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次被监听定位。

修少钧输入了一个目的地开启自动驾驶，车子缓缓启动，他便有些疲倦的靠在后背上闭目养神。大约三十分钟后，车子停下，修少钧开门下车，出现在眼前的并不是非防局的办公大厅，而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泊。依湖而建的是一座白色二层建筑，湖的另一侧同样的建筑还有两三座。石子小路绕湖绵延，粉色晚樱夹道而开，晨风一吹簌簌飘落铺洒一地，给这本就冷清的早晨添上了一抹别样的色彩。

林深疗养院是修夫人入股的一座高级私人疗养院，一般情况下整座疗养院接收的病人从不超过一百人。

修少钧轻车熟路走进一楼，和前台护士打了声招呼，直接上了二楼，他走了几步便隐约听见一丝在这里本不该听见的吵闹声。而当他停在目标房间的门前时，吵闹音量提至最大，显然就是从眼前的门里传出来的。

虽然疗养院的隔音效果比较好，但到了这个位置他还是一下就听出来里面激动得吱哇乱叫的人是殷航。

‘滴答。’人脸识别锁应声而开，同时声音也迅速低了下去。

“我记得心理精神治疗的某位应该不在这个病房里吧。”门还未彻底打开，修少钧就开口说道。

“头儿，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明明都在一座医院里，还不让我……”

听殷航聒噪着，修少钧提步走进房间，明媚晨光穿过白色纱帘落在雪白的被单上，他看见殷航手舞足蹈像是精神疾病未彻底拔除，苏鉴正坐在床边听到声音也并未回头看他，而半靠在床上的人沐浴在和煦日光里，正在听苏鉴说什么，唇角微微扬起，笑得有些无奈。

看着眼前的场景，修少钧一脸震惊，表情足以让殷航列进‘冷面队长十大罕见表情’排行榜。

听到声音，床上的人缓缓抬起头来，笑容温和：“少钧，你来了。”

“嗯……”也不知道为何，修少钧忽然就释然了，他点点头走上前：“来看看你恢复得怎么样了，一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