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自然推演 第86章 案情分析

当夜，修少钧和苏鉴没有回原来那个小区高层，而是去了城西近郊合欢路的小别墅。

一路上，修少钧一言未发，一直皱眉沉默着，脸色相当难看。苏鉴几次想开口说什么，最终还是败在了修队长的冷脸之下，纵然平时巧舌如簧如今却变了哑巴，多少想活跃气氛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直到抵达目的地，修少钧停好车解开安全带才回过头看着他，像是撒气又像是发自内心的感叹：“两百年？！呵……居然有整整两百年！”说完便打开车门头也不回地下车了。

苏鉴呆愣地坐在车上，良久才摇了摇头走下车。

修少钧早都已经进去了，别墅大门紧闭，苏鉴犹豫着是去敲门，还是就这么在车上将就一晚上，反正过了今夜他也不会再和修少钧一起。苏米虫和金主爸爸的关系或许就到此为止了，只是可惜了每天早上香喷喷的咖啡早点，他又得回去啃那些难以下咽的能量糕。

这样想着，苏鉴不知不觉走到了大门前，只听得‘叮~’一声，门前的电子眼突然发出机械女声：“验证通过，欢迎回家。”

苏鉴一愣，蓦然想起来修少钧不久前就和他说过这个地方，电子眼里已经录入了他的样貌，只要他来，刷脸就可以进。

大门‘咔哒’一声弹开，对苏鉴做出无声的邀请，他原地转了两圈，还是决定先厚着脸皮进去洗个热水澡再说。

这栋别墅应该鲜少有人来，空旷的房间里一丝人气儿也没有。一共两层，装修依旧是简洁硬朗的男士风格，颜色采用黑白灰三色，几乎没有任何装饰。不过，地板和桌面都很干净，应该是定期会有人过来打扫。嗅着空气中独属于新房子冰冷寂寥的味道，苏鉴甚至怀疑，这是不是修少钧第一次来这里过夜。

修少钧见他进来便丢下一句：“一楼浴室随便用，客房就在浴室隔壁，换洗被褥都有。”说完便上楼去了，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无奈，苏鉴只好摸了摸已经空瘪瘪的肚子，去了浴室。

热水从头顶一泻而下，被雨水浸泡得失去温度的身体瞬间被暖流包裹，紧缩的毛孔慢慢张开，苏鉴浑身都放松了下来，闭着眼享受片刻的舒适。

他其实心里很乱，无论是案子、于一扬还是修少钧。短短几个小时，他接收了太多信息，仿佛自己来这里的初衷都被动摇了。所以在想到于一扬反常行为背后的某种可能性后，他第一时间就想直接回去面对面和苏察对峙。

于一扬一边违背‘观察者’的使命暗杀了重要线索人张明华，一边又拼命保护了他的性命。这般前后相悖的行为乍看十分不合理，但只要冷静下来稍微一想就能发现，只要在某种前提下，于一扬再怎么矛盾的行为都可以说得通。

或许，于一扬并没有背叛组织，相反他完完全全忠于组织，也都一直听令于总控室，那么他暗杀张明华的动机就只有一种可能——他收到了来自总控室的命令。

是总控室命令他暗杀了张明华！

一旦这种假设成立，那么于一扬的前后行为逻辑就是完全合理的。

于是，问题又来了——总控室为什么要暗杀知道‘虹’组织重要线索的张明华？

这个问题答案的推测就很多了，可无论是哪种情况，都偏离不了一个主旨——2250年的非防局总控室也不幸被渗透了。

总控室是‘观察者’行动的主要发起者和全权负责科室，其中的成员也都是通过层层筛选严格考核进入的，每个人都是非防局的精英，都对权势滔天的‘虹’深恶痛绝，说重一点他们都和‘虹’有血仇。如果连总控室都被渗透了，2250年的非防局到底变成了什么样，苏鉴不敢想……

他们这样费劲力气回到过去，寻找‘虹’的线索，咬紧牙关前赴后继地与‘虹’斗争，到底有没有收获？如今连总控室都有可能被渗透了，光靠他们一两个人的力量还能不能和庞大的‘虹’组织对抗？

这么长时间以来，苏鉴第一次困惑了。

如果他只是一名普通的‘观察者’，走到这一步发现‘虹’组织已经达到了他们难以撼动的地位。或许他会想干脆就不回去了，就留在这里过一辈子，那些未来的杀戮阴谋统统不管，未来的事情与留在过去的他何干？

人生在世，把自己活好就已经足够不容易，还哪里来的力气去管其他人？

未来的人，是死是活都与他无关。

只可惜，他不单单只是个‘观察者’，他还是非防局刑侦一队队长的弟弟，是苏察苏队长将他从那个地狱里拉出来，将他纳入非防局，他想要报恩，也要报仇！

这是他现在活着唯一的意义。

等苏鉴洗澡出来已经是半个多小时以后的事情了。客厅里的灯不知什么时候被关掉了，只留下隔壁客房里一盏落地灯亮着温黄的灯光。

苏鉴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进卧室里，发现卧室里的床已经铺好了，浅灰色的被子上整整齐齐叠放着更换的衣裤，一件白色纯棉T恤和一条灰色宽松棉质长裤。苏鉴站在床前顿了顿，心头微暖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微笑。

他迅速将衣裤囫囵套上，松松垮垮不太合身却十分舒适。

也不知是被这衣物上清新的气味勾引，还是单纯被这房间主人的细心举动感动了，苏鉴突然就很想去和修少钧聊两句，哪怕是碰个冷脸争执两句也好。

念头一起，他便迈着步子溜达上楼了。二楼的廊灯是感应的，在脚下照出一团团足够看清路却又完全不刺眼的温和光晕，顺着光他看到走廊尽头半掩着的门房间。

那似乎是书房，通过门缝他看到修少钧正对着一面电子白板抱臂思索。那白板左侧写着‘七中连环自杀案’，围绕它一圈写着四个名字，分别是‘蓝伽宁’、‘幻想联动’、彩虹福利院的院长‘傅远洋’和现在云城七中的校长‘石中松’，而白板的另外一边角落里写着一个‘于’字。

修少钧穿着和他款式颜色几乎一样的居家服，白天里梳起来的头发耷拉下来，莫名增添了几分青春的少年感，像一个醉心学术苦心研究的大学生。

“进来吧，站外面看什么。”修少钧忽然说。

苏鉴来的时候并没有刻意放轻声音，想必他上楼的时候修少钧就已经听到了。

“一扬带出来的证据我看了。”

顺着修少钧的视线，苏鉴看到书桌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只听修少钧继续道：“监听器里存的录音我也听了，幻想联动打算干的事情，的确值得一扬那般冒险。”

说这句话的时候苏鉴看到修少钧神态非常平静，甚至有些冷酷。

“集体意识操控？”苏鉴试探性地问。

闻言，修少钧微微一愣，旋即又了然地点点头：“是，【幻影】游戏的发布就是这场阴谋的开端。该游戏一旦发布，别的不说，上万名内测玩家一定会被‘影响’。凭我们现在的技术和医学能力，无法回溯这种‘影响’对人体造成的伤害。”

牵涉上万人，这种规模的集体伤害事件，的确值得于一扬拼死一搏。

修少钧指了指着屏幕上的代码继续道：“一扬带出来的这段代码，就是【幻影】游戏对人体产生‘影响’的直接原因所在，也就是我们一直在找的犯罪手法。只要AI演算得出这串代码会对人精神思想产生不可逆的恶意诱导，那么这种犯罪手法就是真实成立的。接下来要证明该代码也存在于【幻世】中，并通过蓝伽宁建立的隐界激活，已经就是这个案子定案最简单的一部分了。”

说罢，修少钧抬手在‘七中连环自杀案’与‘幻想联动’之间画了一条线，箭头指向自杀案，然后在线条中间画了一个问号。又在‘傅远洋’和‘幻想联动’之间连了一条线，这一次他没有画箭头而是直接在线条上画了一个问号，同样不带箭头的线在‘蓝伽宁’和‘石中松’之间也连了一条。

苏鉴看在眼里，很清楚修少钧的意图，他在试图推理出连环自杀案和幻想联动的集体操控阴谋之间的联系，包括这些线索人物背后牵扯的深层原因。

一开始，他们是由连环自杀案查到了幻世游戏中的隐界，又在隐界中遇到了蓝伽宁，进一步得知了蓝伽宁出自彩虹福利院，然后又在彩虹福利院里抓到了傅远洋。至于石中松，目前他只是和蓝伽宁一起出现在了一张彩虹福利院的旧照片上。

另外，傅远洋提供的证词看起来信息量很大，但禁不起推敲，加之时间久远，许多关键事件难以证实。

所以，就他们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先不说证据链，光推理有几点还不甚明了。

其一，七中连环自杀案和幻想联动的集体操控阴谋是否有关联？还是说，只是蓝伽宁用了那段代码，在幻世隐界里实现自己的‘报复’计划？

其二，蓝伽宁‘报复’七中学生的动机真的只是因为那些学生的霸凌行为？可蓝伽宁现在并不是七中的学生，霸凌的对象也不是他，就算‘报复’也有些仇不对人。

其二是动机追溯，其一则是案件衍伸犯罪。是目前该案最重要的两个部分。

动机追溯光凭推理是得不出结论的，关键人物的走访是必要条件。所以修少钧打算先攻克第一点，优先想办法阻止他们的阴谋。

他用电子笔敲了敲白板上的‘幻想联动’，开口道：“要在【幻影】游戏发布前逮捕幻想联动的主创人员，阻止游戏发布，光凭这些东西可能还不行。”

苏鉴自然而然地接口道：“缺少犯罪事实。”

修少钧眼瞳微微闪烁，不知何时，他与苏鉴已经这般默契了。“不错，AI演算只是证明手段，必须要有犯罪事实在前，才有去证明它的理由。”

这其实也是公安系统一直以来备受诟病的地方，明明知道犯罪即将发生，可只要没有发生，就不会有人去抓捕犯罪者保护受害者。

苏鉴眨了眨眼，突然走上前从修少钧手中拿过电子笔，在‘幻想联动’和‘连环自杀案’之间的线条上又加了一个箭头，他所画下的箭头指向‘幻想联动’。

“或许，这里是一个双向关系。”苏鉴说：“连环自杀案中蓝伽宁的犯罪代码来自幻想联动，我们不知道蓝伽宁获得代码的方式，所以无法对幻想联动定罪。可如果幻想联动其实也从蓝伽宁这一行为中获得了些什么的话……”

说罢，他在修少钧缓缓放大的瞳孔中写下‘试验’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