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咚!
手里的瓷杯掉落,里面残余的水尽数撒在雪白的被单上,修少钧凝视着殷航目光瞬间结冰。
殷航顿时一个激灵,吓得不敢说话了。
少顷,修少钧霍然起身,毫不犹豫地抬手拔掉输液针管,下床打开旁边的衣柜,在殷航瑟缩又疑惑的目光下取出里面修夫人早就备好的衬衫和西装,默然穿戴整齐。整个过程他一句话都没有说,没有质问更没有情绪失控,平静的一如往常那个冷静又克制的队长。
可就是这样越不说话,殷航就越害怕。他眼看着修少钧把自己收拾停当准备离开,终于鼓起勇气两三步跟过去拦在了门前。
直到这时他看到修少钧的双眼才恍然明白,冰冷如铁的队长面对此事并不是毫无触动,他看到那双琥珀色的瞳仁深处熊熊燃烧着怒火,只一眼殷航就仿佛被灼伤,慌忙别开眼睛,急急忙忙道:“头儿,先别着急,你的伤……”
修少钧忽然冷笑了一声,甩开殷航的手,反问:“别着急?我他妈都已经被踢出队伍了你还让我别急?!”
殷航被这么劈头盖脸一声喝问,顿时说不出话来,脸色青白的默默垂下了头,双手握着拳有些发抖。
良久,修少钧深吸了一口气略微控制住了胸口翻腾的气息,问殷航:“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事儿是宋局安排的吗?”
殷航摇摇头先将手中的投影屏递过去:“头儿……是这样的……就在你入院第二天,我们在东城区的一条酒吧街监控中发现了苏顾问的身影。这是拍到他的监控,你看看……”
殷航话音未落,修少钧就一把夺走了投影屏。
监控时间显示是午后四点多,苏鉴和两个人并肩走过监控下方的道路,三个人的面容都被高清摄像头完整捕捉了下来。毫无意外,另外两人正是三天多以前用炸弹销毁超跑残骸的格林和病弱少年。
在看到苏鉴的一刹那,修少钧蓦然松了一口气。从监控中来看,苏鉴人应该没受什么伤,完全行动自如……只是他这种放松安心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太久,就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目光盯着投影屏眉头渐渐蹙起。
殷航适时道:“头儿,你应该也发现问题所在了……”
是的,修少钧发现了,视频中的苏鉴完全没有被绑架挟持的感觉,他双手自由,面无表情的走在略靠前的位置,而另外两人则一前一后跟在苏鉴身后。录像中这十几秒时间内,苏鉴居然还扭头对身后的少年说了句什么,随即耸肩笑了笑,动作神态好似亲友相处。
这样的状态绝不是在被人劫持或者胁迫下该有的样子。
“苏顾问……”殷航顿了顿,为难道:“苏顾问现在已经被队里列为重点调查对象……”
“就因为这个监控?”修少钧强压下心中的急躁,皱眉道。
殷航:“当然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就在我们发现监控的当晚,有人匿名给局里所有人都发了一封邮件,发件方IP地址无法追溯,邮件内容也是一段监控录像。”
不等殷航说完修少钧就已经打开手机,登录了工作邮箱,果不其然在里面发现了一封接收于两天前的邮件。
他点开邮件中的录像,画面中是一处类似居家客厅的地方,房间里十分空荡,只摆着一张单人沙发,沙发对面立着一架类似三脚架的黑色支架,支架顶端是个飞碟状的黑色物体。乍一看似乎是数码商城能买到的某种科技产品,可仔细端详的话却又觉得十分陌生,不仅现实中没有见过,甚至前沿科技公司的概念广告中也未曾出现。
几秒后苏鉴的身影出现,站在沙发前面对着那黑色不明支架似乎说了些什么,旋即便抬手收起了支架。也就是苏鉴收起支架的这个动作彻底让修少钧确定,那东西绝对不是当代科技的产物。
画面中苏鉴抬手在‘飞碟’头顶按了一下,而后下方的支架部分就迅速收缩,短短几秒居然就把足足一米多高的支架尽数收拢进一枚拳头大小的‘飞碟’中。
苏鉴蹲下将收起来的‘飞碟’放入行李箱里,他此时背对着镜头,但看得出他似乎还从行李箱里取出了些什么东西,又起身去镜头外拿了些什么东西回来。大约两分钟后便拉着装好的行李箱离开了,到此画面便陷入黑暗,几秒钟后录像戛然而止。
殷航或许不知道,修少钧却十分清楚,视频中苏鉴手里拉着的行李箱虽然款式极其普通,去机场走十步就能看到七八个类似的。但他却几乎可以肯定,视频中苏鉴拉走的行李箱就是此时此刻放在自己家里的那个。
手机投屏熄灭,提示重复播放的按钮浮现,修少钧盯着按钮一言不发。纵使他内心波澜起伏,可依旧想不通凭借这样一段非法获取的视频又为何能让非防局对苏鉴产生别样的怀疑?
仿佛是听到了修少钧心中的疑惑,殷航拿起投影屏又打开另外一份文件,指着眼前投影出来的案卷说明开口道:“前天傍晚,云城七中又死了一名学生。是初三四班的一名女生,名叫陆晶晶,同样是于家中跳楼身亡。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在案发现场我们发现了一枚奇怪的黑色物件,仅凭外观分辨不出是否和方才视频中苏顾问使用的为同一物。带回去给局里的科研室研究后顺利开启了这东西,开启过程和视频中苏顾问操作得一模一样。”
殷航只是单纯叙述了他们的发现,但修少钧听得明白。仅凭视频录像肯定无法得出太多值得信服的结论,可这枚‘飞碟’并不是市面上广泛流通的物件,甚至于这个时代根本就无法产出。这样一件特别的东西极有可能是绝无仅有,所以视频证据再单薄也足以让人产生怀疑。
修少钧低头细细阅读案卷,当他看到受害女生的照片时蓦地愣住了,凝视片刻后脑中一炸,这不就是在幻世隐界中撞到他的那个女生么,就是在被她撞了之后,他就被突然拖入了二层隐界剥开曾经的伤疤,险些因此而死!
殷航心里想着事情,并未注意到修少钧的脸色变化,而是继续道:“当然,局里下令调查苏顾问并不仅仅是因为云城七中的连环自杀案。”
修少钧缓缓扭头,内心的焦躁已经明明白白摆在了脸上:“快说!”
殷航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接下来要说的话是顶着天大的压力,他眉头紧皱,挠了挠已经被抓的凌乱不堪的短发,咬牙道:“这枚‘飞碟’物件,在十年前某桩案子的案发现场也发现过同样的一枚……”
修少钧一怔,缓缓抬起头,琥珀色的瞳仁骤然一抖,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了某个画面,某个他在噩梦中见过无数次的画面。
只听殷航的声音一字一顿道:“那桩案子至今未破,是二零四零年的七一四群杀案。”
修少钧脑中轰隆一声巨响,他终于明白为何要突然把自己排除在外了。七一四群杀案,他的父亲,曾经的云城市局刑侦大队总队长修继云,便是因此案而死!
桌上的电水壶咕噜咕噜冒着白气,王敬平抬手提起烹煮好的活水细细倒入放了新茶的紫砂壶,静待几分钟后,他提起茶壶倒入一只小巧玲珑的紫砂茶杯里,用茶夹小心翼翼夹起杯子像模像样的晃了晃,而后将茶水轻轻倒入茶海。随后再重新倒入茶水,抬手端起茶杯递向唇边。
谁料,新茗还未来得及入口,办公室的大门就‘嘭’的一声被人撞开了。
年纪大了,心脏受不了这样的惊吓,王敬平猛然手一抖紫砂小茶杯当即掉落在地板砖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当场四分五裂魂归景德镇。而茶杯里的茶水在掉落的过程中尽数泼洒在了王敬平熨烫平整的制服裤腿上。
王敬平自从得了‘活阎罗’的称号,哪里还受过这样的委屈,他不出门找别人麻烦都足够让非防局上下感恩戴德了,从未料想竟然还有人敢这样擅闯他的办公室,害他平白损失了一只紫砂茶杯。
王敬平当即一拍桌子怒目抬头,只见从门口摔进来跌跌撞撞还没站稳的正是自己的得力手下张禹,他一手扶着门把手,身子半侧着试图挡住外面的人。而门外站着的赫然是本应该躺在医院休养的修少钧。他身后还跟这个殷航,一脸菜色的双手虚虚拉着修少钧的手臂,对上王敬平的目光立刻缩了回去,一副‘我尽力阻止了,但没有用’的神情。
不用修少钧开口,王敬平就知道他所来何事,在对方开口之前先声夺人,拧着眉露出一副罗刹般的阴沉表情道:“怎么回事儿?!在局里推推搡搡成何体统!”
修少钧对他的话恍若未闻,两三步走到他办公桌前抬眼道:“王局,这个案子将我除名是您安排的吗?”
王敬平平静回视他,沉声道:“此案涉及七一四群杀案,你不便参与。”
修少钧顿了顿,似乎在努力平息自己翻涌的情绪,深吸一口气道:“宋局同意了?”
修少钧已经从殷航那里得知,宋局昨天刚刚被中央总局紧急召走,之后就彻底与外界断了联系,现在局里各项事宜都是交由王副局全权主持。但他被除名这件事,应当不是昨天才定下的,所以他很想知道宋局到底是什么意思。
“嗯,他没有意见。何况你出了重大事故负伤入院,应当以身体为重,好好休……”
“我不需要休息!”修少钧身子前倾隔着办公桌凑近王敬平,目光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坚定:“王局,现在我已经可以确定七中连环自杀案是他人诱导,幻世这款游戏绝对不清白!而且死亡并未停止,只要多拖一天都有可能又失去一条年轻的生命!”
王敬平其实和宋志一样,几乎是看着修少钧长大,看着他在失去父亲之后一步步进入公大上学后来又考入公安系统进入非防局,他很清楚修少钧的能力。作为刑警,他的推理分析和筹划组织能力都相当可靠,同时他也不是那种遇事容易冲动上头盲目行动的人;相反,越是紧急重大的案件,修少钧表现得越谨小慎微、冷静理智。
可也正是因为了解他,王敬平才不敢让他参与此案的深入调查。
“少钧,有些话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王敬平唇角两侧法令纹宛若两柄锐刀,将他过分严肃的面容雕刻得更加冷硬、不容反抗。
“警察不能因仇恨而迫切想要冲锋陷阵,仇恨的确给了你足够的内驱力,却也容易让你失去判断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