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自然推演 第36章 过客

修少钧不知道自己在恼怒生气什么，只是这样三番五次看到苏鉴涉险受伤就没来由的烦躁。以至于他在医院大厅碰到匆匆忙忙赶来的胡彬彬和宋良朝时完全忽略了两人，低着头径直走出了医院大门。

胡彬彬和宋良朝远远看见自家老大黑着一张脸，也没敢打招呼就原地罚站似的看着修少钧走近然后擦肩而过，随后呼出一口气，万分庆幸的上了楼。

一进门胡彬彬就看到苏鉴哭丧着一张脸，脸色说不出的苍白，顿时圣母心泛滥，从袋子里取出刚刚在楼下买的营养粥，柔声道：“苏哥，还疼吗？给你买了点粥，先喝点。哦对，要去卫生间的话可以让小宋扶你过去。”

宋良朝站在背后情不自禁的翻了个白眼，但他是非分明并没有将追不到女神的怨气撒在苏鉴头上，转而问道：“苏哥，你又把老大怎么了，刚才遇到老大他脸色好可怕。”

一听这话苏鉴本就苍白的脸色霎时又白了几分：“别问了，问就是欠债还不清了。”

上次他才答应了人家不会一个人行动……诶，不对，他是答应了修少钧不一个人行动，可这一次他只是想化解陈警官的危机而已，并未毁约，而且当时那种情况，换做谁都会想办法凑上去找机会的吧，这怎么就生气了呢？苏鉴有些疑惑，索性就把先前和修少钧约定的事情说出来。

宋良朝别的不行，这种人情世故恩怨情仇一听就懂。

“老大他呀是不希望你涉险、常常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他这是在担心你啊！”

苏鉴笑道：“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又不是他什么人……”说到这里，他话茬一顿，神色突然变得有些古怪。

苏鉴自认风流潇洒帅气逼人，习惯性见人就撩，撩得万千少女心肝儿颤，偶尔也有那么一两位少男沦陷其中无法自拔，但他从来都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他调入非防局，也是动不动就老毛病一犯四处闲撩，哪怕这个人是顶头上司自家队长。

他撩人就和平时打招呼喝白开水一样，绝对心地纯良，没有什么实打实的歪心思，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只是在开玩笑。但此时此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没动心思不代表被撩的那个人没有……

一念及此，苏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认真思考了一下自己和非防局众人的关系，在想到修少钧的时候他心头动了动，不得不承认这个人在他心目中的位置似乎已经有超越普通同事的势头。他原来不清楚修少钧心里到底是怎么看待自己的，如今被宋良朝这么一点，他顿时深有所感，修少钧对他的关心和在乎的确不仅仅是‘同事’二字的程度。

可苏鉴自己清楚，他对于如今非防局的众人而言，只不过是个临时调配来的同事，等任务结束他对于他们而言就只是个过客。属于茶余饭后闲聊提起当年一起共事的情景，而后淡然一笑，过后便遗忘在记忆的角落里激不起半点波澜的小人物。

他并不想在谁的生命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幕幕，让他们在分别后不断怀念唏嘘。

被暗自琢磨的修少钧开车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腾出一只手来从旁边扯出一张消毒湿巾擦了把脸，然后略微瞄了一眼后视镜。

后视镜里的男人头发凌乱下巴上挂着一圈青胡茬，劣质的衬衣领口被他蹭得皱皱巴巴，整个人散发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落魄沧桑，好在一张英气的混血帅脸没有崩塌，硬是将人从颓废家宅拉到了厌世美男的高度。

修少钧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决定在返回局里之前先回家洗个澡收拾一下，他的情操不允许这样不堪的自己出现，顺便也调整一下烦闷的情绪。

从非防局成立起至今六年间，他身为队长经历过许多危险的任务，其中也不乏同事队友以命相搏流血受伤的。可他从未有过如今这样烦闷的情绪，因为他知道自己领导下的所有成员行为都是可控的，也是理智的。而苏鉴这个人他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有种对方难以把控的感觉，而后来的事实也不断证明了他这种感觉。

苏鉴推理能力卓越，同时执行能力也极强，拥有连非防局一线干警都难以比拟的身手，也正因为如此，他行动起来格外冲动不受控。虽然这几次都是因为他的擅自行动让他们抓住了凶犯的把柄，可他这样不管不顾的办案方式也令修少钧非常担心。这一次子弹击中的是腿，下一次是心脏了呢？

修少钧隐隐觉得，苏鉴绝对不是推演顾问那么简单，他隐瞒了很多事……看来等这件案子结束后得找机会和宋局谈谈。

抵达非防局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修少钧一身黑色暗纹毛呢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干净英俊，一双大长腿带着早春的寒风刮进大厅的时候活生生走出了T台男模的风姿。

殷航早就在门口接驾了，双手捧着一杯美式在修少钧进门的第一时间递了上去：“恭迎陛下回宫，小的这里为您准备的午膳，请问……”

还没等殷航阴阳怪气的说完，修少钧就开口打断道：“不吃，先去审张明华。”说完接过殷航手里的咖啡喝了一口，接着道：“痕检那边化验结果有没有出来？”

殷航连忙回答道：“昨天晚上连夜加班赶出来了，初步确定在张明华实验室搜到的一把手术刀为杀害214抛尸案受害者的凶器，也发现了摘取受害者眼球的‘眼部器官智能识别摘取仪’。另外，实验室的手术台上鲁米诺测试有大量血液反应，那里应该就是第一现场。”

闻言，修少钧微微松了一口气，这一次真真是证据确凿。

“通知他女儿了吗？”

殷航点点头沉重道：“已经通知了，只是对方的反应有些激烈……”毕竟一开始听到自己父亲还活着时的喜悦，和紧接着听到父亲成了杀人犯后的巨大反差，换做谁一时间都无法接受。

修少钧听了，也不多关注加害人亲属是什么反应，只是问：“大概什么时候到？”

殷航：“今天一大早就通知了，高铁的话，这个点应该快到了。”

修少钧：“如果对方请了律师，无论怎样先拦住，等我出来。”

虽然法律规定了不允许研制克隆人但并未在加害克隆人方面做过多描述，非要说起来张明华犯的一部分罪名还属于法律空白，但空白不代表他无需接受法律的制裁。非防局属于国家特殊机关，虽然受公安系统管辖，但在嫌疑人审理公诉方面拥有一些公安不具备的权限。

非防局常常会遇到一些法律未曾详述或者空白的案件，这些案件多半会造成巨大的社会危害，所以非防局可以先逮捕嫌疑人，后在审理时申请启用陪审团决策制，由陪审团来决定嫌疑人应该接受的制裁。

所以在审理之前最好不要让律师插足，否则事情会变得比较麻烦。

殷航一顿，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

修少钧前脚刚踏入审讯室旁边的监控厅，于一扬后脚就进来了，随着他进来的还有另外两个身影。

看清来人后修少钧微微一愣，而后立刻上前道：“宋局、王局，你们都来了。”

宋志的表情十分凝重，他一手提着玻璃保温杯，一手端着平板似乎是不久之前还在看材料。而他身侧的非防局副局长王敬平神情就更加严肃了，他眉间刀切似的沟壑几乎要长出第三只眼来，阴沉沉地盯着修少钧，不知道的还以为修少钧是犯罪嫌疑人。

王敬平年过半百，和宋志是公大同期校友，原来在公安市局做办公室主任，后来非防局成立，被宋志软磨硬泡拉过来，可以说就是这两人扛起了非防局初期的一系列建设工作。

王局的性格可以说和宋志完全相反，如果说修少钧还能在宋局面前笑嘻嘻的贫两句，有时候大家聚餐还会叫上宋局，那么面对王局的时候那可真是唯恐避之不及，堪称非防局里活阎罗似的存在。大家平时没什么事都避着他，有事儿也是多半去找宋局，不到万不得已不请他老人家出来主持大局。

好在王局自己也似乎知道自己的形象，没事儿不怎么出来吓唬大家。修少钧记得上次见到王局还是春节过完收假回来开年初工作安排大会的时候。

“昨天‘研究所’的视频我都看到了，这么大的事儿还不来那我就真的该退休了！”还没等王敬平发作，宋志先开了口。

好在经过一周夜以继日的工作，终于是在这周结束前抓住了嫌犯，否则修少钧会儿恐怕连站着的底气都没有。

“案情经过于副队已经和我们说过了，嫌疑人身份确定了吗？”王敬平终是没有发火，压着声音问道。

修少钧：“确定了，嫌疑人名叫张明华，京华市人，原本在中央生物科学研究院工作，二十年前曾经主导过一项克隆人研究项目，后来因为违规被叫停了。但他依旧没有停止研究，如今看来他已经成功掌握了克隆人培育和人体记忆数据化传输两项超新技术。在他诈死后，依然和不法组织来往制造克隆人谋取利益，并为了保密等缘由杀害无用的克隆人。”

说话间修少钧透过单面镜看到张明华已经被带进了审讯室，他朝宋志看了一眼，只见宋志点了点头，便和于一扬提步往审讯室去了。

张明华苏醒是在今天凌晨，护士对他打斗中的小伤做了简单处理，额头上贴着一块纱布再配上他身上脏兮兮皱巴巴的黑色衬衫，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打架斗殴被抓紧派出所的小混混，全然没有半分研究员院士的模样，就算是他女儿进来恐怕也认不出自己印象中慈祥和蔼的父亲了。

修少钧推开审讯室的门，什么话也没说径直走过去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打开台灯，转向张明华，刺眼的亮光照得张明华双眼一皱，下意识抬起手想遮住亮光。

“呆小黑屋的感觉如何？”修少钧开口问：“是不是也体验了一把那些被你关在培养罐中不见天日的克隆人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