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秀纪念版 第3章 相遇篇

三

南宋的临安府，明初的南京，无不是龙气聚集之地，当日的熙攘盈繁，连外蕃妇孺皆知，如今的江南虽无龙气，可却是退隐归田的官宦名流安养的首选之地，儒士集聚于此，或结社订盟、切磋技艺，或议论时政、遥控庙堂，或诗意山水、营园造林，只要他们还喘气儿，笔杆子便是一把利剑，可以刺穿时空，可以一呼百应，文人因派别各聚成团，影响着当地的文风财政，江南是每一个读书人必游之地的症结便在此，诗意山水还是其次，对文人有致命吸引力的便是'一支笔杆动天下'，只读万卷书，而漠视民生与朝政，终如纸上谈兵，华而不实，只行万里路，而无法精确地畅达一家之言，遗恨不能留青史，受百世尊崇。所有读书人皆如此，刘非又怎能例外，17岁的他本在县学念书，其年提学官按制放一批生员还乡，刘非借机向县学请假，与三五好友结群志游江南，定要受一受那东吴文学之邦，状元科第不绝之乡的熏染。

年前宛平县学小考，刘非与同乡好友回京应考，没等印卷唱名，再次起身奔向苏州，乡友笑他“人回京应试，魂儿还漂在苏州”。重游苏州，刘非旅居在桃花坞东边的报恩寺，选择此处落脚，不仅是因为此地离三彩酒馆近，还有一位令刘非艳羡不已的桃花庵主——唐甫闭居于此，奈何唐公不流于世俗，闭门谢客，不见俗人，刘非递了数封拜帖，却没能得其垂青。

是日刘非收到家书，心内隐隐不安，忙拆开紧看，千里传递的家书还未看完，便泄了气，信中提及他小考落选，且因他告假时日太长，学政已然不悦，有斥退之意，催他赶快回京，莫要耽误正事···刘非有些恼，将家书揉成一团，狠狠砸在书案上。此次游学超出预期时日，不知学政是否不满自己告假耽误学业，有失文德而行汰黜之举，无论如何都要回京一趟，此次回京，恐怕一年之内不能回来，或许更久···想到这里，刘非脑中浮现马喜喜和她爹娘的身影，愁闷不知该如何应承那殷切精明的二老，这次落选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原以为凭自己的学识，录科不成问题，只待明年乡试即可···多想无益。他连忙收拾行囊打点行程，预备明日动身回京。

阊门内外之繁庶，五方杂处，至枫桥镇列市二十里，秀秀从太湖一路东行，所见车马驴骡，大小船只，均满载而行，愈走愈拥挤，愈走愈喧闹，廊房铺子愈来愈稠密，直至阊门外，目之所及，皆是穿绸裹缎、商客富绅，三教九流，牙侩伶人杂处其中，瞅着这一番热闹，秀秀怎能不开心，且不说她正处于爱玩爱闹的年纪，这么多商人旅客，这么多艺人伶人，见缝插针地挣点小钱也便宜，秀秀边逛边寻找时机，无奈阊门这一带，税课司官差太多，能在此地表演的都是些交过税的班子，分属于阊门外的各堂会、戏院、茶馆的，像秀秀这种散装外地艺人，虽然可以在夹缝中讨个巧，但是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跟别人抢生意，要么会成为他们的公敌，要么被他们收编入当地班子，最好的下场也不过是被驱赶，混迹江湖多年，她明白入乡随俗的重要性，自己还想在苏州多玩两日，虽然不怕他们，但是没事找事可不是自己的行事风格，若是惹了官府，轻易脱不得身，想到大妈说阊门西北便是七里山塘，那边有钱人多，消遣也多，不如去那边看看。

秀秀沿着山塘街一路北行，眼见十步一桥，船如秋天水面上飘的落叶一般，心里不禁感叹这苏州的江河真多，去过这么多地方，还真没有哪个地方像苏州这样，江河和土路并肩齐行的，就好像那棋盘经纬般，相生相依。

山塘河两边的楼阁临水而架筑，馆肆坊铺，勾栏瓦舍居多。大妈说这山塘街通往虎丘，不知这虎丘是何地？秀秀边凑热闹，边探查周遭，迎面走来一个挑担的货郎，拉住他打听道：“大哥，这边怎么这么热闹？”

货郎瞧他是外地人，这扮相倒似落了难的，却也不怠慢，和气道：“这边丝棉作坊多，来往商贸的人自然就多，七里山塘到虎丘，虎丘可是苏州第一名胜，所以游客读书人也多。”

“我在此地卖艺挣些盘缠怎么样？”

“此地甚好，只是小心官差，抓住了白忙活不说，随便安个罪名讹钱就不好了，你可当心。”货郎继续压低声音，“你就从这里一路到虎丘，这一带比阊门那一带便宜···”

“虎丘是什么地方呐？”

“虎丘山上林涧绝岩，寺塔亭阁，风景绝佳，每逢节日，这些风流才子约上一二艺伎作陪，去虎丘赏月看花，在那山壁寺观里题个诗，做点文章，传段佳话，小哥儿要是去那里，露一手祖传的手艺，能得不少赏钱呢。”

“多谢大哥！”秀秀谢别货郎，心内有些不快，怪不得这边妓院这么多，原来是多风流之辈，平日里秀秀最厌□□赌博之辈，接受此辈的打赏，让她像吃个苍蝇一般难受，正欲转身离开，“吴门四才子真迹~只此一家~客来客来~买回家日进斗金不是梦~”

听得一声唱叫，随后一群人呜呜泱泱拥向一个货郎，秀秀颠颠地凑过去看热闹，这群围上来的人一听是吴门四才子的真迹，个个摩拳擦掌以待抢货。

“是不是真迹啊？骗人的吧，吴门四才子的真迹怎么会在你个货郎手里？”

“官人不知，我家原跟四才子家奴有些关系···”货郎提防地环顾四周，鬼鬼祟祟压低声音道，“这些家奴，时常偷些书画出来典卖，他们不便出头，叫我代卖···”

“拿来掌掌眼，若真是四才子真迹，少不了你的！”

“官人要看哪位才子的真迹？”

“徐公早已仙逝，他的遗迹比较值钱···”

“非也非也！现在买来收藏在家，等他们死了都会值钱，还是唐公的画更胜一筹！”

“明明祝公年纪较长，肯定会先走一步！看祝公的草书！”

“我看还是文公，文公可是书香世家白璧无瑕···”

几人还未看书画，倒争得你死我活起来，秀秀看着他们争得面红耳赤，着实不明白，买画不是因为喜欢，是为了卖钱？为什么还要等这画画的人死了才会值钱？

秀秀踮着脚看热闹，有一人瞅见几名巡捕闻着味般直奔这边来，喊道：“公差来了！”众人见势不对，四散而逃，秀秀不知别人跑什么，但经常躲避官差的本能使她脚底抹油般跟着跑。

刘非打点好行囊，出了报恩寺，西行至阊门，正想着叫个乌篷船去孙老桥，向马喜喜辞别，秀秀在人流之中灵活地左闪右躲，好巧不巧，刚扭身躲了一个男子，刘非便心不在焉地迎面而来，秀秀急刹不住，一头撞进刘非怀中，只顾着躲避官差的她头也未抬，嘴里喊着“让开！”一掌推开刘非，头也不回地溜了，像下了某种决心···

刘非受她一掌，朝身后趔趄两步，差点摔倒，立稳定神，气道：“你！···”定睛一看，哪还有人影儿了！“如此无礼，赶着去投胎啊！”刘非本就情志不舒，平白无故受他一顿闲气，无奈自己还有急事，不便找他理论，不得不咽下这口气，遂转身行至河道，挑了艘蚱蜢小舟，对船夫道：“去白公桥~”

秀秀一口气跑了一里地，眼看围着外城墙从阊门跑到了金门，才猛然清醒，一拍脑袋：“奇怪了~我跑什么！”懊恼的她遂折返入阊门进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