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除夕夜已过一月,赵家宅里的郎中已走大半,能用上的名贵药材,能请的名医都在此做客一遍,终于将血泊中的赵家大少爷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最后一个郎中留下一张简单的药方,便也离开了。
一月前,正是万家团圆的除夕夜。
赵家厅堂已然摆起数十桌喜宴,既是团圆又是喜。
新郎是赵家大少爷—赵觉安。
这门喜宴之前,他已娶妻纳室。
四个妻妾,却无人为他诞下一儿半女。
赵家宗脉就唯他这棵独苗,这让赵老爷犯了难,一阵病急乱投医,不知从哪儿寻来的神棍给他儿子算命格,说是千年修化人形的香髦投的胎,这香髦是雌雄同体神兽,神棍又说,“想要生子,只能由同系血缘相结合才有可能生育。”
这神棍本就神出鬼没,冷不丁的出现在赵家宅门前,经过一顿忽悠,竟让赵老爷对其深信不疑。
有了法子,又犯了难。因为,赵老爷膝下有一子二女,大女嫁做人妇,二女年纪尚小,不谙世事。
这时,赵夫人想到一个妙招,既然直出的女儿都出嫁了,不如找旁出的亲缘表系。
反正,这赵家旁系表亲遍布天下,就凭这黔州也有几十号亲缘。
主意一出,夫妻二人都颇为满意,既不委屈自家女儿,也能帮儿子传宗接代。
很快,消息就放了出去。
整个黔州的赵家旁系,还未出阁的女子们不在少数,原以为赵觉安的臭名已经远扬,这等荒唐事应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殊不知!次日就有两出旁系带着自家女儿上了门。
赵觉安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孩子,锦衣玉食,嚣张跋扈惯了,好人不成,倒成个恶少,使的黔州百姓对他避之不及,家里的几位妻妾也是伴君如伴虎,整日提心吊胆!杀人放火,□□掳虐,无所不及。
一个彻头彻尾的恶霸却生了一副好皮囊。
陆续过了七天,宅里已入住了六位旁系的适龄少女。
其实,赵家本有一位适龄的旁系亲缘。
只不过此女让赵夫人极度厌恶,那是断子绝孙都不愿娶进家门的主,可见憎恶程度多深。
看着个个出落标志的侄女些,赵老爷开始纠结了,本想找算命先生再算一卦,可人只在宅子里借宿了一晚,一早清明,拿着黄金百两,偷偷走了身影。
此时此刻,赵夫人又有了主意。
她从不会让自家宝贝儿子受一丁点委屈,更不想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事去强求他。距离婚期还有七个月,夫妻二人便让这些少女久住家中,与赵觉安培养感情,让他在其中挑选一位满意的妾室。
可老天爱抓弄人,最后被娶进门的竟是哪位让赵夫人深恶痛绝的赵歌棠。不仅如此,还在新婚之夜,将赵觉安差点刺死在婚房里!喜事没办成,丧事差点开办。
赵家后院有一口又深又大的圆井,往年的春节都是晴空万里,和煦暖阳,但今年却下了七天七夜的暴雪,将那口圆井灌满了雪。
最后竟成了赵歌棠的冰棺材。
犹记得那天,大雪纷飞,她身着沾满鲜血红色喜服,带着求死的决心狂奔到井边,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等人打捞上来时,已经冻成了冰尸。
那晚的宾客不算多,等人都走完时。
赵觉安就被一杯混杂迷药的交杯酒醉倒了过去,待下人发现时,早已躺在血泊之中。
只可惜,他命太硬,明明都被刺中了要害,还是被救活了。
平日里,他只要受了一点磕碰,就会辱骂殴打眼前能瞧见的人,无论是谁都会送上几鞭子的烙印。
在赵家打死个人并非大事,因为银子能摆平。
虽如此,也没人愿意冒着随时丧命的风险近身伺候他,好在集市的奴隶源源不断,那些人贩子最爱出手阔绰的赵家,有皮糙肉厚,能经打的奴隶都先送去赵家。
黔州有一座坟山,四周种满了竹子,将许多新坟紧凑的挤在一摞,碑文是死期,碑身是随意捡的木板,林林总总数去,得有几十号人,那就是赵家专属的奴隶坟场。
再就是,赵觉安屋里没有女眷伺候。只因他刚十六岁时,就开始荒淫无道了。以防节外生枝,赵老爷就撤了他房里的女眷,统统换上男奴隶,任他胡来。
虽如此,宅中女眷对他却是既爱又恨,爱那天使般的容颜,恨那恶毒的手段。
总有人不信邪,偷偷潜入他院邸,为这长着天使面孔的魔鬼献身。
第一位这样干的丫鬟,成了三姨太。
第二位效仿的丫鬟,很不幸,被卖去了青楼。
第三位这样干的女子,死在了悬崖峭壁下。
像陷入死循环一般,一位接着一位的女人向他献身,偶尔还有男人。
渐渐的,他对这些主动献身的人,丧失了兴趣,因为她们都在重复前人的行径。
日子久了,赵觉安就笃定!这是上天的惩罚!用来消磨他光阴的毒箭!让他生命逐渐空洞的洪水!直至将他杀死!
反抗!他的脑袋里想到的第一件必做的事,就是反抗老天!他永远不会屈服于上天,既然,女人让他提不起兴趣!那就让男人来提起他的兴趣。
没人能找到赵觉安思考的逻辑和方向,因为他的任何一个想法都怪的出奇。
赵觉安的院邸很大,有戏班子,有荷塘,有书房,还有一条从山里钊来直通山间瀑布的溪流。
他最喜欢在皓月当空的夜晚,坐在这条小溪边钓鱼。因为这条河,能给他带来短暂的平静。
他还喜欢菊花,所以就将院子种满五颜六色的菊花,不分春夏秋冬的盛开。他喜欢水晶石,便修了一座三层石塔,专门摆放他收藏的水晶。他还喜欢又黑又亮的长发,就找了七个做假发的手艺人,为自己编织各种样式的假发套。他还喜欢动物骨架,便让人猎杀那些珍惜少见的动物,杀死,晒干,然后剔成漂亮的动物骨架。
赵觉安喜爱的东西太多,只要喜爱上,他就会想方设法的先满足自己,直到厌恶为止。
然后美名其曰为,“上天的惩罚!”
在他五岁时,曾有一个云游的老道为他算了一卦,说他的前世是个好奢喜淫的五通神。
白了发的赵夫人,坐在儿子的软榻旁,强睁着疲惫的双眼,撑着憔悴的倦容,看着那副漂亮的皮囊,极度的伤心,每一秒伤心都彰显着她是一位与死神做斗争的可怜母亲。
这一月,她都守在床旁,直到累晕过去。
又是漫长的下雪天,赵觉安没有任何征兆的醒了。
此刻,屋里只有一个靠着床沿瞌睡的丫鬟。
他穿了一件薄绿色绸面的里衣,头发梳洗的很干净。
屋子很暖和,房梁满是刻满奇形怪状的图腾。
书案旁立着一尊栩栩如生的狐狸,桌上有一套漂亮的金樽粉瓷,睡榻上静静躺着的虎皮,墙上挂满奇珍异兽的画卷。
镶嵌在金丝木屏风上的西洋镜正好将他病躯揽括。
这个屋子既瘆人又漂亮。
镜里的赵觉安没有重获新生的喜悦,只有满眼疲惫。
他看着镜中人,从头到尾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