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子停在县衙门口,年近花甲的蒋如安,穿着绣黄鹂的绿袍官服,戴着略微发黄的朝冠,头发几乎全白,矮小瘦弱的身子,在家丁的搀扶下,格外激动的走到玉觉山跟前,“数年未见,佑安兄老了。”
玉觉山方一转身,便急忙将人扶住,“志高兄,快快请起!”二人互相握住对方的手腕,仔细的端详一番之后,都露出感叹的神情,蒋如安又道:“都老了,皆不如当年之姿了!”
衙门中堂,见客的西厢房,早已备好吃食。只见墙体斑驳,长满爬山虎的西厢房,寥寥无几的几件家什,足以看出衙门的落魄。
一盘葱花炒熏肉,一锅热腾腾的红酸汤鱼,酱拍黄瓜,肉丝煸豌豆,一碟桂花糕,一壶解腻的绿豆凉汤,就是衙门府销账的最高规格。家丁为二人倒上酒之后,便放下酒壶,小声退了出去。
几杯酒下肚,便诉说起当年的境遇。
蒋如安:“上次一别,已是十五年前。”
玉觉山叹气,“当年同窗十二余人,如今只剩下你我二人为朝廷效力。”
蒋如安捋了捋他的山羊须,颇为遗憾的看向窗外暗蓝的夜空,便不禁想起当年的峥嵘岁月,“说起为朝廷效力,老朽自愧不如。朝廷给了老朽十年的时间,仍旧一事无成,如今老了,没了当年勇,不满佑安兄,等过了今年冬至,就向朝廷解冠,回襄阳,也算是落叶归根。”
玉觉山:“也好,操劳半辈子,该休息了。”
蒋如安起身将书案上,将厚厚的一摞志簿,轻放至桌上言道:“七天之前,老朽就接到朝廷驿报,知道佑安兄要来偏桥卫勘探,便提前安排了一切。我这东巷有一处闲置的老宅子,已命人打扫了一番。明早,会有马车去佑安兄入榻的客栈等待。”他顿了顿,翻开志薄,继而道:“这十年间,夜郎的一切要事都在这了。佑安兄,切记,万事小心。”
玉觉山:“有志高兄的协助,事半功倍。这四大土司家族,所做之恶,早已传到皇上的耳朵,此行也正是皇上的授意。”
……
走上第二阶梯,一扇竹门挡了去路,门外站在两个守门汉。见二人走来,便问是否的请帖?旬岚摇摇头,“没有请帖。”
守门汉又问:“先生何名?”
旬岚:“?”
二位守门汉瞧她面生,但知她方才对词赢了光彩,便多了两分耐心,解释起来,“姑娘进去,还请去问问张先生是何名号,再来。”
“哦,原来如此。”
一会儿之后,旬岚拿着一张写着“张仁寿”的字帖跑了过来,守门汉接过字帖之后,将竹门打开将二人迎了进去。
竹门一关,一阵火光冲天,原来是篝火。
敲锣打鼓声,交谈嬉笑声,吹笙弹琴声,立马裹住二人。跳火圈,胸口碎大石,吞剑,踩高跷,舞狮,变戏法,打铁花,她统统无视在耳后,一心朝着对诗的书案台走去。人比方才对词的地方多的多,来往之人,个个戴着精美的傩面,提着花灯,吃着冰糖葫芦守在诗台旁,这些人便是四大家族真正的亲缘表系。
珠红跟在她身后,也被那些便戏法的表演吸引了视线,步子也落她好一段距离。二人一进竹门,便吸引了场内所有人的注视。因为穿的寒酸,因为没有傩面,还因为二人相貌不凡,这样的配置出现在她们身上,极其新鲜。
旬岚如百鬼中夜行,一路走去,不断有人驻足回望。
待她抵达诗台,就见一位身穿黑衣,散着后发,戴着半面银蝶面具的男人,恰好撤掉上一拨人写废的纸张,诗台旁边还有几张藤椅,也都坐满了几位公子打扮的男子,身后还站着伺候的仆人,有喝茶的,有玩扇的,也有逗鸟的。除了这几人,其余人不是站着就是找个地方靠着。随着一声锣响冲天,众人纷纷看向诗台。
挂帖杆立起,旬岚见无人坐台,便勇先一步坐了上去。
“以字对诗,”四字挂了上去。正在起字的男子见她落座,便停下笔,饶有趣味的询问她,“姑娘可是对诗?”
旬岚:“就是对诗!”
“好!”男子爽快的抽来一张新的宣纸,“姑娘闺名是?”
“旬,哦不,玉棠安,玉佩的玉,海棠花的棠,安心的安。”
男人将她名字规整的写下,又问:“老师的尊名是?”
她不假思索道:“张仁寿!”
“好。”
随着她的名字挂在帖杆上,旁人便小声议论起,“张先生,最近收新学生吗?”
“不曾听闻。”
“这姑娘面生,兴许是这几日收的学生。”
这时,一个戴着白色鬼面的少年坐了下来,气势颇足的说道:“魏絮璋,师从张仁寿!”
起字的男子似乎与他认识,二人还互相望了一眼,点头示意。
坐席的公子哥们讨论说,“要开始了,要开始了。这下有好戏看了,魏少爷坐镇,那姑娘不得输掉一层皮,两人都是张先生的学生,应该差不太多少。”
旬岚还以为只是简单的对词,那曾想,碾磨的小厮端来两个大铁盘,她还未反应过来,在场的诸位已经下完了注。十文一注,她这里仅有一注,对面都堆成了小山。
起字的男子喊道:“好,收注!”
旁边小厮就将铁盘端到前方的众目睽睽下的上圆台放着。
男子念道:“规则,五十文一注。输者赌注冲奖池,嬴者五百文,双赢者会注,不可反悔!”
旬岚:“没问题!”
魏絮璋:“明白。”
男子写下一个月字,继而说道:“月字,形或型皆可,抽签定先后。”
旬岚正要去抽签,对面男人突然说道:“等等,姑娘,形或型,这句话明白吗?就去抽签!”
她缩回手,意味深长的把对面人打量一番,绕有所思道:“像!太像了!不愧是张先生的学生,一模一样!”
台子上的二人听的云里雾里的,还是起字的男人问她道:“姑娘此言何意?”
旬岚抿嘴一笑,收回视线,“哦,没什么。抽签吧。”拿签子时,她还小声言语了一句,“明不明白,待会儿不就知道了吗。”
待她拿签时,面具后的少年皱了下眉头。旬岚所言,他知道何意。
“后字签,魏公子您先请吧。”旬岚将木签轻轻放回签筒后,便规规矩矩的坐真,全神贯注的看着魏絮璋。
魏絮璋:“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苏轼的词。”
起字人:“缺!”
旬岚:“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时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也是苏轼的。”
起字人:“影!”
魏絮璋:“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苏轼的水调歌头。”
起字人:“好!都对上了,现在来对形。”
小厮为听此,上前为二人铺好纸笔。
起字人指着空中圆月,轻声说道:“月亮,旬姑娘你请。”
旬岚抬头望月,撑着脸颊,“月亮,让我想想。”
众人也都看向月亮,一会儿之后,她开始提笔点墨,一首静夜思被她写下,“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月明归寝,思乡独惆怅。”
起字人淡淡笑道:“不错,中规中矩,算对。”
魏絮璋:“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物是人非。”
起字人:“不错,现在对字末,还是月。”
旬岚:“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起字人:“明!”
魏絮璋:“”山明水净夜来霜,数树深红出浅黄。”
起字人:“黄!”
旬岚:“黄叶孤村径路遥,时来幽客伴萧条。”
起字人:“条!”
魏絮璋思考了一会儿,竟大脑闸机了,一时想不起那首诗能有条字,最后他摇摇头,表示认输。
“好!恭喜你,旬姑娘五百文钱归你了。”起字人掏出一袋沉甸甸的钱袋,递到她面前。
众人对这个结局并不惊讶,只因她也是挂了张仁寿的名号,何况二人不相上下。
旬岚谦虚的接过钱袋,还意犹未尽说道:“感谢魏公子承让,我这是投机取巧了。”
方才投注的公子们,也未对此唏嘘,倒是对离座的魏絮璋找起了理由,“魏公子,别在意。这对诗,本是对接诗的时间长短,哪是找生僻字来对输赢,不讲文德。”
魏絮璋没有说话,对嘘寒问暖之人行点头之交,便离了此处。
那堆成小山的铁盘,被端到了她的身后,扭头看去,竟是方才和他对竹词的男子,她不知面具下的男子,表情如何,但那双漆黑的瞳孔倒看的人不寒而栗!
此人是谁,无人所知。
旬岚这才想起,赢的钱还不够买面具,便又问,“我还能再来一次吗?”
起字的男人摇摇头,“姑娘,一人只有一次!不如去上面,一百文赢一千文。”
她抬头看向男子望的方向,就见一群人在站在漆黑的夜里,只见拉弓,不见靶子。
“射箭?!算了。”她起身离座,便问身旁的珠红,“你会射箭吗?”
珠红道:“技艺不精,比试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