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沙逐雪浪 第52章 第 52 章 无忆

卫知寒在马车上睡了两个时辰，然后被癫醒过来。耳边传来隐约的山歌声，他忍不住轻轻跟着哼。

不成调子，断断续续的。

俩小孩知道的少，趴在他膝上，兰问：“小爹爹，您喜欢这儿的歌吗？”

卫知寒挪了挪，闭上眼。

“不会。”

秦飞轩就在离他一壁之隔的地方骑着马，他听见马车里沉寂下来，很快又响起低低的声音，是两个小孩在唱歌逗他开心。

他们唱了江南采莲曲，唱了塞北离别调，唱了汴上□□花，再唱侠客行天涯。

终于，他听见卫知寒笑。

“我来教你们一个。”他语调轻快，想来是放松了不少。“听好啦。”

他唱道：“云浮起花浪，清平送余生……”

至交杯酒尽，载信将风乘。

我歌水中月，我舞天上影。

且盛一碗风，醉来梦里醒。

轻舟共万里，将赴云上境。

不问凡俗事，仙曲白玉京。

秦飞轩记得这首诗。

这首诗没有名字，是几十年前闻名天下的画师白檀所作。

白檀是孤儿，由一名隐退的神明江湖高手抚养长大，以一手高超的画技闻名于世，在当时就引得无数贵人竞相争买。在他名声最响亮的时期，一幅画甚至能卖出天价——足够一整个州的百姓丰衣足食过上一年的钱。

他将这些钱半数用于帮助百姓，半数用于暗中支持当时的叛军，也就是秦飞轩皇祖父的军队。

可惜当年战乱纷争不断、饿殍遍地，白檀死得早，至今还流传于世的作品两只手都能数过来去。完好无损的画作更是只剩三两幅。

秦逍问道：“这是白檀先生的诗作吗？”

卫知寒赞许的看了他一眼。

“不错。逍儿怎么知道的？”

秦逍已经没有刚认识的时候那般腼腆，亮着眼答：“是阿如哥哥！阿如哥哥虽然看不见，但他很喜欢白檀老先生，每一回进宫来都要教我。”

“阿如哥哥？”卫知寒有些疑惑。“那……是谁？”

兰抢着说：“是丞相大人！我知道！我见过两回！阿如哥哥是陛下的丞相大人，也很好看，说话好温柔，就是喜欢考学问。”

“那是好事，说明他想教你读好书。”卫知寒笑着点点她额头。

秦逍问：“那、那这曲调是你写的吗？”

“不是。是我师父好友写的，不是我。”卫知寒摇头。他想起年幼时师父教自己唱这首歌的情景，忍不住笑起来。

“我可以学吗？”

“我也要！”

两个小孩嚷嚷。

马车外的秦飞轩突然插话道：“这首曲子，很合适。”

卫知寒一愣，掀开帘子看见他，才发觉这马车车窗只有一层帘帐，里头所说的话外头都听得见。他笑笑：“是了。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说罢他将帘子卷起来，好奇的看过去：“原来陛下在啊。陛下，要不要唱一支曲儿？”

秦逍闻言略显惊恐地瞪圆了眼，看着自家父皇无声摇头。

秦飞轩：“……”

他面不改色，伸手把帘子拉上。

卫知寒不知这父子俩的眼神交流，哭笑不得：“我又不是见不得光。”

“见不得风。”秦飞轩道。

好吧。

卫知寒一左一右搂着两个“小暖炉”，舒舒服服靠进软垫、软靠背。

这回卫知寒去梁国的路上非常和平。秦飞轩调过来的几万军队都是战场上真刀真枪打过的，训练有素，而且一路过来声势浩大，基本是不必担心会出什么意外。所以一个多月走走停停边养伤边玩，顺带领着两个小孩子读书玩乐，总之日子过得很开心。

梁国。

马车晃晃悠悠，在禁军护送下安然无恙的进了城。

卫知寒将车帘拉开一个缝，好奇地看着外头。

梁国都城沿用前朝称呼，仍是叫“氿都”，都城中不禁街边摊贩，街上热热闹闹。似乎是听说了皇上回来，百姓纷纷迎上来，把手中的水果蔬菜小玩意儿全塞进了太子殿下怀里。

卫知寒忍不住笑出声来。

“好受欢迎呀，小逍儿。”他伸出手去揉了一下秦逍的脸蛋。秦逍立刻朝无声无影示意，让他们把自己从马上抱到了马车上，怀里一堆东西也全送到了卫知寒身边。

天气开始转热，但卫知寒还是觉得有些冷。尤其秦逍和兰都在练骑马，马车中又冷又无聊，秦逍进马车来他是非常欢迎的。秦逍一进来就往他怀里钻，小孩身上喂出了点肉，把他怀抱填的满满，很暖和。

卫知寒继续看。

“包子哟！刚出炉的包子嘞！又便宜又好吃！”

是卖早点的。

“馄饨！好吃咯！不好吃不要钱咯！”

卫知寒摸着秦逍的手。

“逍儿你饿了。”

困意满满的秦逍茫然抬头：“……啊？”

卫知寒对外头道：“劳驾停一下，太子殿下饿了。”秦飞轩看了跟着探出头的秦逍一眼，秦逍非常配合的点头点得超快。

秦飞轩又看了看卫知寒：“……”

他叫了一声江南，让他带人下去吃馄饨。卫知寒点来一碗清汤，秦逍能吃辣，要了一小碗红红的油汤。江南拿出试毒的针，试过之后才让人端给他们。

馄饨刚入口，卫知寒才反应过来，自己早尝不到味道了。

秦逍吹凉一只馄饨，见到他在怔愣，于是问：“怎么啦？不好吃吗？”

卫知寒将馄饨吞下，笑：“不，没有……好吃的。”

“那就好！”秦逍笑起来。

食不知味吃完了一碗馄饨，卫知寒又拉着秦逍江南去街上逛了一圈，买回来一堆没用的东西。

自然，兰为了学好骑术而忘了他，但他还是要给兰买些小物事。想着自己还会见到太后，他又折回去避开几人买了一整个大箱子，好在有无影跟随，否则他一定是搬不回去。

等他终于进了皇宫，已经华灯初上。来不及好好欣赏一下他就被酒竹摁进了药汤池里，秦逍、兰在一旁紧紧盯着他。不一会儿，林辰抱着桶哭哭嚷嚷地冲进来，一边给他添药，一边表达自己的思念并且哭哭咧咧的控诉皇上无情扔下他的罪行。息轻轻翻进来，没带起风，落在房梁上时不时应和一声。

卫知寒被迫接受了秦飞轩的数十条“罪状”，一边安抚一边心道：“这一大家子，都是些什么人呀。”

也难为他们在秦飞轩的“累累罪行”下还能抱有一颗孩子般的心。

卫知寒见日头也不早了，再三保证了自己一定老老实实泡药，才终于把两个小孩子赶回去睡觉。

孩子们走后，他向后靠在池壁上，拉了拉林辰的袖子：“哎，林大哥，你跟我讲讲太子殿下的母亲，好不好？”

林辰愣住。他犹豫着看向房梁上的息，息翻下来落在他们身边，小声道：“嘘……我不会告诉陛下和别人的，你说吧，不记得的我来补充。”

他虽然年岁小，但打小跟着秦飞轩的时间比林辰多，对一些事情也算是比较清楚。

林辰搓了搓脸，深吸一口气，慢慢开始讲。

天弘历二十一年秋，北疆。

天弘帝共有八子三女，秦飞轩排第四，幼子早年夭折。军中人都知道四殿下母妃不受宠，殿下才十多岁就被送到了军营里，一直待到了二十几，甚至是连已经过继出去的小公主也在年幼时就跟随兄长来了北疆。

十三四岁的少年和军中一群糙汉子千辛万苦把小丫头拉扯大，好险没长成汉子，只除了性格汉子了点，在男人们的精心保护下还是个水灵灵的小姑娘。

……半个。

秦少霜背着一名女子，还能空出一只手来拿枪。

少女咋咋呼呼地冲进医官的营帐，嚷嚷道：“来来来！来个女的帮忙救人！”

军营女子少，唯一一个女医官还是当年为了养秦少霜好不容易才求来的女大夫。后来秦少霜长大，女医官收了几个女徒弟，教了几年就回老家养老去了。那之后军营里才多了两个女大夫，除了时不时给旁的医官打打下手，她们常做药膳，将士们的一些沉疴旧疾也养好了不少。

不过秦少霜是个大咧咧的性子，跟她们玩不到一块去，只亲近养她长大的女医官，旁的女大夫都记不得名字。

一位年轻女子正好空下来，闻声来到她们身边：“这里有男人，去我帐子里。”

秦少霜跟她换了个地方，把背上的姑娘放下来，让出位子。女子姓秋，名记，她让秦少霜去端热水，自己则去拉好帐帘，免得哪个路过的男人瞧见。

秦少霜干活爽快，三两下把秋记要的都备好了，守在一边等着继续帮忙。

秋记让秦少霜一起把女子脸上、身上的血污擦一擦，然后迅速检查了一遍她的伤口，有剑伤、刀伤、摔伤，腰侧还插着枚箭头，好在伤口比较新，还没溃烂。伤不是很严重，不过失血有点多，瞧她脸上疲态，该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忙活了一个时辰，总算是把女子的伤都处理好。她身量比秦少霜高，但与秋记差不多，秋记便找了套自己的衣裳给她换上，写好药方和煎药的法子，仔细叮嘱秦少霜。

“……就这些了。对，还有不要让她有大动作，不然伤口裂开，以军中条件不好处理。”秋记摆手。“去吧小郡主，我得看着她，免得发热。”

“好。”秦少霜噔噔噔跑出去找人煎药，用秋记的原话嘱咐一番，再噔噔噔的跑回来，坐在那女子身边。

女子长的很好看，眉眼弯弯，肤色很白，鼻梁高挺，双唇饱满，十指纤长，看上去就很适合同琴弦放在一处。

秦少霜不由得看出了神，直到秋记叫了她好几声。

“回神了！”秋记好笑道。秦少霜吐了吐舌头，秋记问：“真这么好看？”

“好看！”秦少霜掷地有声。“绝对是天下第一美人！”

秋记挑了挑眉，不接这话，似是回想起什么，便对秦少霜招了招手，要她靠近些。秦少霜疑惑的把自己挪过去。

“我见过一个人。她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那才称得上‘只应天上有’。”

“那是一个冬天，我与家人因战乱而离散，我一个人从昆山下逃到了西域。因为太饿、太累，又讨不到吃的，就找了一户人家，在门口避风的地方躺下来休息。”

秋记说着，脸上浮出怀念的神色。

“然后，门开了。她走了出来，把我抱进去，给我找来暖和的衣服——是她妹妹的。她给我吃的、喝的，还留我睡在她床上。”

“她就是你刚刚说的那个人吗？”秦少霜问。秋记点了点头。“我永远不会忘了那个夜晚。她温柔的嗓音，温暖的双手，那件衣服我甚至都还留着。她的家人也很友好，一直在关心我。那是我逃难那几年，睡得最好的一天。”

秦少霜问：“那你知道她的名字吗？”

“不。”秋记摇了摇头。“她没告诉我。”

“但我一直记得很深，她打开门走向我的时候，我真的以为天上来了仙子，她来救我。”

秦少霜点点头，双手撑在腮畔。

“好想看一眼呀。”

秋记笑笑，正要说话，就见女子醒了来。她握住女子的手，轻柔安抚：“不要怕，这里是梁国的军营，很安全。你受伤晕倒了，是这位姑娘救了你。”

秦少霜补充：“是我们两个。”

女子眨眨眼，艰难道：“多谢……”

秦少霜听她声音干涩，连忙去倒来一杯温水，正巧这是药也送到了，她想了想，摸出一枚蜜饯，和热水一道递给秋记。

秋记将女子扶起来，喂她喝药，再给她塞了蜜饯。

女子柔柔笑道：“多谢二位救命之恩。”

秋记：“你先少说话，好好休息。”

女子点点头。秦少霜趁秋记不注意，悄悄问女子：“姐姐！你好好看呀！哎，你叫什么名字呀？”

女子温和道：“姬无忆。”

诗是我自己写的，写的不咋样意思到了就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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