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寒凉平常的一夜。早上。
云丘山的连江湖畔上站立了几只高昂的丹顶鹤,正在为它们的幼崽觅食。
雾气一片,将鹤儿扇动的翅膀衬得若隐若现。还有几位在江边浣洗衣物的妇人,清丽的身姿游走于江畔之边。
几位防边守将的士兵,也被寒气冻得合不拢眼。但手中却是紧握着红缨枪,驻守在连江湖畔上。
不久后太阳的升起,意味着曙光来临。
魏玠看着由秦吟训出来的兵,个个身姿矫健,手法干劲快捷;庄籍的兵,冷静从容,严明律己,精通军法;冯牵君的兵,大部分都是女兵,身姿和手段颇为轻盈,精通布阵和火药的利用。
魏玠不由得发出阵阵赞叹。
“三位将军的兵,精中之精,问之无愧。”
冯牵君先语,挺着胸脯,发自内心的说道:“哪里哪里,若不是朝之政策,为军队拨款,这将士们都长不到那么壮呢。”
秦吟却是较为严肃的说道:“军精才可保国重。看着士兵都精神着,那才是我们作战的保障。”随后他又问向庄籍,道:“阿籍,你道如何?”
庄籍跟到着附言:“不错。”
庄籍起身,对着魏玠道:“古里嗤现于北凉中部的何撒西原。那边的牧氏一族,不知是何原因,竟愿意归降于这反逆之贼。”
魏玠道:“孰强孰弱,牧氏心知肚明。以往他们效忠于纥奚一族,如今纥奚势弱不敌古里。他们从敌,背信抛义也说得过去。”
秦吟在一旁应声:“一个族,得多个部落相辅相成,但总有害群之马。依我看没了这牧氏,纥奚一族反而少了份负重。”
一直在一旁思忖的冯牵君,在暗处的眼眸亮了亮,往前一步,对众人道:“说起这牧氏,这倒让我回忆起了一桩往事。”
魏玠一行人问:“何事?”
冯牵君道:“亲王可知边卷河的乌氏?”
魏玠答复道:“乌氏是相里一族的随族。”
冯牵君舒了一口气,淡了脸色,缓缓道来:“这乌氏,是相里一族的忠心下部。对北凉王是尽了忠心。自从三年前,相里子兮战败而亡,乌氏全族也都和他一起,埋葬在祁连了。”
“回想十五年前,我随阿父参加宫中的鎏金之宴,见他年少争荣的模样,那是何等的令人往之啊。”
魏玠听到这,不由得顿住,在思索着什么。
冯牵君又道:“现亲王是北凉之主,臣等必尽其忠,助亲王平定北凉。”
魏玠出了营帐,望向那一望无际的草原。浅了语调:“你们看这连江湖畔上,有多少孩童在嬉戏,有多少夫妇在闲聊。少之又少。多的是流民颠沛流离。圣不愿看见这衰败的模样,本王亦不愿。”
“诸君都有安邦定国之心,本王也会尽己所能,和几位将军共同为北凉的民生划开一条出路。”
冯牵君能感受到这位少年亲王的难凉热血之勇,就好像刚上战场的自己。不由得充满敬畏之心。她又接着说道:“亲王,臣还有一件要事禀告。”
“就在臣奔波流走这几天,在祁连山脉的末端难民区,看到一群流民在争抢粥食。”
“其中有一个女孩儿衣襟破烂,抢在最前头,却又拼命的在掩盖着自己的身躯。臣上前,她一见到臣,就急切的询问起北凉王的事。说的话也实在是含糊不清。”
秦吟道:“这……”
冯牵君道:“她的身上,纹着乌氏奇异的图腾。右臂也是做工精致的义肢。”
“这和喀尔王相里子兮侍女乌朵的特征可以说是一模一样的了。”
魏玠道:“她现在人在何处?”
“我见她瘦弱单薄,就将她带回了营中,现在在我帐里。”
庄籍道:“这小姑娘流离了多年,想来也是极为不易的。喀尔王逝世三年之久,她也尽着那份忠良……着实是少有的毅情。”
他身边抱臂的秦吟哀怜的叹了一口气。
冯牵君哀声锁眉道:“不过最令我好奇的,是喀尔王妃的下落。听闻她善巫医之术,亲百姓,懂智谋。是个了不起的女子。但在三年之前,她的踪迹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有人说她早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和喀尔王一起离开了尘世。也有人说她被古里嗤夺去,成为了古里嗤的帐中人……更多的说法,我只赞同她还活在北凉的土地上,这一种。”
冯牵君道完话后,看向魏玠,发现魏玠沉默不语。便借带一人去看少女为由,止住了话题。
——
在魏玠的心中,那个高瘦清雅的纥奚巫女,孤隽的身影一直在他的心中挥之不去。而不远的回忆中,那枚北凉王戒,也是纥奚雾浅亲自交在他手中的,他紧紧的护在怀里。
不久,一行人就到了冯牵君的军帐。冯牵君轻轻地掀起帐帘,映入众人眼帘的,就是一个脸上纹着深红色,月牙型图腾的少女。她抱着膝,做着防备的动作。
冯牵君朝着里面喊,道:“亲王来了。”
少女异常悸动,道:“王——”
在看到魏玠时,语气却停顿了。
她似乎发现她等待的那个王,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王了。但她伸出的指尖,仍紧紧的抓住了魏玠的战袍。
秦吟比少女慢上一步,道:“亲王,这少女来路不明,不可让她随意触碰您!”
随后庄籍扯拽那少女破烂的衣衫,拿开她的手,将她紧紧的摁在地上。少女的义肢吱呀作响。
少女漆黑的眼珠还是死死的盯着魏玠,视线不曾从魏玠身上离开。语气从哀吟转为庄重:“……王。”
魏玠望着少女若有所思,还是在她面前蹲下一膝,帮她擦去脸上的泥污。开口询问道:“么敦,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道:“乌朵,王也可以叫我朵儿。”
魏玠道:“几岁了,家住何方。”
乌朵向魏玠凑近,小声道:“不知道。我四个春天才过一次生辰。”
“我的故乡在边卷河的尾支连,已经好久没回去过了。”
魏玠托住乌朵伤痕累累的左手,又仔细端详着乌朵的义肢。随后叫徐疾送来伤药,为乌朵涂药。
魏玠对乌朵温和道:“右手怎么没的?”
乌朵云淡风轻道:“灾荒,有家人要养活,煮了。”
魏玠道:“你这义肢看着精细,是谁为你装的义肢,喀尔王吗?”
乌朵摇了摇头,道:“不,是公子长夷。他觉得我很可怜。”
魏玠道:“朵儿,公子长夷,是相里氏族的人吗?”
乌朵道:“是,他是喀尔王的第十三个弟弟。”
乌朵又转念,道:“他想独自一个人去保护喀尔王,与我分别了。”
“我要找到他。”
乌朵平淡的与魏玠交谈,她的眼中看不出任何感情。但也能从她的话语中瞧出,她对相里长夷和喀尔王的执着。
魏玠道:“喀尔王,是我大魏的功臣。他的族人,朝中也在尽力寻找。”
魏玠看见乌朵有了笑颜。
乌朵道:“朵,会感激王的。”
魏玠顺了顺乌朵的头发,随后询问冯牵君,道:“牵君,以后便让朵儿跟着你,可好?”
乌朵一听自己要被魏玠转手给他人时,将头重重的磕到地上。魏玠伸手去扶她,她却怎么都不肯正身。
冯牵君见乌朵不愿跟着自己,谢绝了魏玠的好意,道:“亲王,既然朵儿念着您的好,就让她待在您身边吧。”
魏玠听冯牵君此言,严肃道:“本王军中都为男兵。朵儿也是女儿家,一个人身在军营,如何保身。”
这时乌朵突然朝魏玠道:“王,我曾经是喀尔王的侍女,我会武。不需要任何人保护。”
乌朵此番言语和冯牵君的劝说,仍是动摇不了魏玠的防线。魏玠扶额,道:“先让乌朵在军中待上几天,观察观察吧。”
乌朵的到来,秦吟和庄籍的防备,冯牵君的担忧,都呈现在魏玠的眼中。魏玠思了又思,望向遥远的天边。
将乌朵安顿好后,夜已经深了。魏玠的营帐中点起了燃烛,魏玠在桌前仍然在办理公事。此时他的副将张如良持着一封密信前来。
“亲王,京昌有信,圣上封后了。”
魏玠持着黄纸的手停顿了。
“……是哪家的女郎?”
“沛郡谢氏嫡女,谢衫。”张如良又道:“是大长公主和谢太妃的意思,朝中多数臣子反对……但圣上已然下旨,封谢衫为后。”
“既然此事是大长公主和太妃娘娘的意思,本王就不干涉了。密信呈上来,你可以退下了。”
张如良呈上密信后,缓缓退出了帐外。
魏玠拿过这密信,仔细瞧了瞧。这信封是宫中独有的纸,装有一根羽翼。魏玠深知,这是沛郡的图翎。
他打开了信件,眼中透露出深沉的寒意。随后将信置于烛火之上,任由烛火将它们燃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