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换了身行头,打扮成丫鬟的模样,支开了福荣,鬼鬼祟祟地绕路而去。
贤理阁离我的拾福轩距离不算近,除了人迹罕至的小道,还有一段宫道,我端肩缩脖,贴着墙走。
许是我头一回干这种事,太紧张了,不小心撞了人生怕被认出来,连连躬身道歉。
“罢了,你去吧。”
半清半哑的嗓音,和小九变声时一样矛盾,不像京城的口音。我走了几步方回过身去,只看到一个黑领紫服绣金边的背影。
贤理阁和印象中的差别不大,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它没那么沧桑,甚至带着几分亲切。
我拎起裙角跨上台阶,在被侍卫拦住之前掏出腰牌,侍卫看过之后便放了行。
里面的装潢依旧是古色古香,浩如烟海的古籍远远近近地铺开,数十人在其间安置被借出与新添进的书籍。
赵煜就在其中。
我假意寻找,实则目光紧随着他。
他一手执书单一手执墨笔,时不时抬头核对壁上的书目,在纸上轻轻勾画,认真极了。
风华正茂,腹有诗书,虽谈不上温润,可这样的少年人,就算是锋芒也讨人喜欢……我好像知道七姐为什么喜欢他了。
细观他的待人处事,算不得圆融,却也自有气度。
我走神片刻,他皱眉朝我走来,“怎么,可是有寻不着的书目?”
“……《金陵图》何在?”我憋出一句,记忆中他似乎很喜欢这本往朝轶事。
他眼睛果然亮了亮,“稍等片刻,我去寻来。”
很快,他就将新编订好的《金陵图》捧给我,“你对此书感兴趣?”
“不是,是我姐姐对它感兴趣。”
他露了些吝惜的笑意,“都好,此书虽是新编,却也要细细看护,免得伤书。”
我看着十五岁的他,想到二十三岁意气尽失的他,没头没尾道:“多情却被无情误,别来世事一番新。”
他顿了顿,意味不明地看了我一眼,颔首离去。
我捧着书自嘲一笑,离开这个多愁善感之地。
回去后我将这本书交与七姐,要她好好读,五日后还于贤理阁。
她捧着书不解道:“你素日爱读这些,怎的还交与我?自己读岂不妙哉?”
我故作苦恼:“可我那儿已有许多书,因病耽搁了好些,怕读不及,七姐读完挑有趣的说与我听可好?”
她无奈一笑,摸了摸我的头,我知她是答应了。
奔波半日,我累得眼皮打架,七姐要我在她的碎金阁歇下,我执意要回。
福荣上前搀扶着我,生怕我一个晃神栽倒过去。
她向来话多,与我说了好些月茹被禁足后的消息,说是气得砸东西,又要闹绝食,被皇后亲自前去训斥了才安分下来。
我知福荣是想让我出口气,但我本就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月茹是靖国大将军和秦安长公主的独女,大将军驻守边境,长公主在她年纪还小时便病逝了,父皇一直将她好生养着,难免娇纵,却未必真有什么坏心思。
话到天边,不知不觉走到了乾理宫的正门前。
正好遇到父皇和一干大臣踱步而出,少不得一番问候。
我自觉上前,福了一福,“问父皇安。”
父皇两鬓染霜,笑起来依稀可见当年雍容,朗笑道:“这是朕的飞衡公主,小十三,这是从弈国远道而来的使者。”
我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顺着他的指引看去,那使者一身黑领紫服绣金边,衬得唇红齿白分外明媚,他发乎情止乎礼地朝我笑望而来,拱手道:“弈国来使,得见大齐明珠,是我等荣幸。”
“使者谬赞,大齐地广物博,定不负各位远道而来。”
我又与其他使者互相奉承了几句,礼数周全地退开了。
行至数十步外,我鬼使神差地回望一眼。
那群人围着我父皇,有说有笑。我的目光落在那名能言善道的使者身上,他明面上的身份是使者,同时也是弈国最小的皇子。
后来他成为弈国的天子,对我大齐发起攻势,我无法把小九的死和他剥离。
或许,阻止两国之战最好的入口,就是他。
他不偏不倚地转过头来,丝毫不意外地对上我的目光,冲我扬唇一笑。
我眼中的冰渣尚未收起,僵硬地收回视线,继续走我的路。
急不得,急不来,他不能在我大齐出事。
我愣神地停住脚步……
我怎么会……想要杀人……
“公主,你手怎么这么冷?”
福荣抓住我的手,把她的温度渡过来。
我看着我们交握在一处的手,有种我是靠汲取他人体温而活的怪物。
……
五日后,七姐来找我,说是要将《金陵图》的要旨说与我听,我心不在焉,手撑着头听她娓娓道来,不免出神。
七姐为人活泼,和我这种一年到头缠绵病榻的病秧子不一样。
为我们开蒙长史先生说她七情尽上脸,和我这种万事郁于心的性子不同,天性灵动,感他人所感,痛他人所痛。
我情不自禁地拉住她的手,呢喃着“你要是能幸福就好了”。
她没在意我的神游,捏着我的手指道:“你要是能开心就好了。”
我眨了眨眼,装作听不懂,她半点看不懂我的眼色,自顾自道:“我虚长你几岁,心思顾虑皆不如你,每每见你藏事于心,我都不知如何是好。”
“七姐……”
她释然一笑,反倒来安抚我:“许是你我年纪尚小,见识也囿于这方寸,兴许过几年就好了。”
我们心照不宣地揭过此篇,继续着《金陵图》里的世世代代。
半个时辰后,我催她动身,她笑着捏了捏我的脸,前往贤理阁。
我靠在门边,希冀赵煜是她的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