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姐这几日都在拾福轩中陪我,我们抵足而眠,她以为我是大病初愈,缠她缠得紧。
小九不明所以,被小七勒令每天都要带着好玩的来找我。
我的心绪不似前几日那般大起大落,很有几分劫后余生。我拉着七姐的手绕着拾福轩打转,虽已立夏,但今年比往年相比都更冷些,回暖看样子还有大半个月。
紧了紧大氅,我想将梦中所感都告诉七姐,有关她和赵煜,有关小九,有关和亲,有关我……
“你别怕,娘娘已经将这事告诉父皇了,月茹因为这事被罚抄经又禁足,哼!我迟早揍她一顿!”
她一抹鼻子,牛气冲天道。
我张了张嘴,无奈一笑,还是什么都没说。
庸人自扰,一场噩梦罢了,何必再拿来吓她。
“咦,你此处怎么落了疤,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不与我说?”
她扒拉着我的虎口,细细摩挲着那处疤痕。
我不经意道:“无事,不小心打碎了……”
话音戛然而止,她抬眼等我说下去,我却顾不上,匆匆张开十指去确认……右手被瓷片划过的地方倒没有落疤,只留下了浅浅的印子。
我的后背被冷汗浸湿。
绝望感铺天盖地,我浑身颤抖,十指抻得痉挛……来不及安抚被我吓到的七姐,腿一软坐在青石板上。
那不是梦,那是真的,全都是真的,这里是哪里?我是死了还是活着?小七呢?
我拽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进怀中狠狠抱住,她的呼吸撒在我的后颈,眼泪不声不响地砸下来:“没、没事的,你别怕,我这就去找太医。”
“七姐……”我死死抱着她,有一种在她身上汲取温度的错觉,“……你不要再离开,我不会再让你们离开我了。”
她屏住哭声,努力端起姐姐的模样:“好,高川衡哪里也不去,就陪着十三。”
我看着不远处的月季,花瓣尖泛着淡淡的粉,清新得令人向往。
那日我没留七姐在拾福轩,她一步三回头,“真的吗?不需要我陪吗?你若是害噩梦了怎么办?”
我笑了笑,一副病容估计也灿烂不到哪去,索性收了笑,“不妨事的七姐,你且安心回去吧。”
她又拉着我说了好些体己话,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去了。
我彻底卸下脸上的表情,取过一早令福荣备下的纸笔。
高飞衡,锦安二十六年,年十三。
高川衡,年十六,锦安二十六年遇赵煜,锦安三十一年和亲。
高君衡,年十五,锦安二十六年进东大营,二十九年殉国。
心被狠狠揪起,攥住桌角的指甲劈开,我缓了缓神,重新凝神。
小九进东大营的事是一早定好的,我无法插手,只是……和弈国这场仗是非打不可吗?这其中可有转圜的余地?
赵煜……赵煜若不经高太傅一役,可否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若是七姐能与他两情相悦,定下婚约,或许就不用去和亲了……
我写写画画许多,最后焚于烛火,脑中盘旋着各种念头睡去。
没想到这一觉睡得瓷实,竟睡到了日上三竿。
七姐与小九早在院中用过早膳,三皇子竟然也在,说笑声不时传来。
我被福荣包扎实后才推门而出,三人齐齐看我,三哥笑道:“这几日忙着使者来朝的事,没顾上来看你,身子可有好些?”
残存的睡意在“使者”二字中烟消云散,我向前两步:“使者?弈国使者?”
三哥向来不喜我们过问朝事,面上的笑意淡了淡,看上去依旧是君子端方:“是,怎么了?”
我收起急切的神色,摇摇头天真道:“无事,想着朝中一忙,就更见不到三哥了。”
他重新挽起笑,拍了拍我的头:“可是长高了些?”
七姐鼓着腮帮子控诉道:“别看小十三身子不好,但长得比我还快。”
此话不假,再过几年,我的身量就要比七姐高了。
“那便好,你们都省心些,少让皇后操心。”
与小九有些孩子气的长相不同,三哥无论说话做事,都给人一种滴水不漏的周到感。他的眼睛是光照不进的深井,无论眼角再怎么弯起,眼底都不起一丝波澜。
日光落在他眼角眉梢,衬得他越发俊朗。三哥比我们大不少,如今应是成家有嗣,可他府中无妻无妾,更别说子嗣了。
如此说来,他与皇后倒是年纪相仿。
在我不愿回顾的噩耗的最后,他登基为皇,太上皇的皇后依旧是他的皇后。
我一度惊诧,不知从何究起。
如今再看,仿佛那才是顺理成章。
闲话几许,福荣把午膳端上桌,三哥没留下,我与七姐和小九热热闹闹地吃了饭。
“对了小九,你什么时候去东大营?”
他白长我两岁,看上去总是不太聪明,“两个月后吧,还是三个月?”
我更加忧心忡忡了。
用完膳后,我借口要午睡,把他们打发了。
“你不是才睡醒吗?怎么又要睡?”小九不解道。
七姐拽了他一把:“小十三大病初愈,养身子就是要睡觉,你别在这儿裹乱。”
我没压住笑意,等他们走远了,才重新拉开门。
睡是睡不着的,我要去会一会赵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