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沉浮了多久,我像是泡在水里,四肢百骸都快泡烂了,才慌张往水面探去。
“飞衡!飞衡!”
是谁在唤我?
“高飞衡!小十三呜呜呜你快点醒醒,不然就要被太医扎针了……”
是小七的声音。
我的眼皮重极了,仿佛有千钧之力压住,要我睁不开眼。
“七姐……”我努力呢喃出声,我的手被握住,握着我的那只手好生冰凉,冻得我一哆嗦,迷迷瞪瞪地睁开一条缝。
“小九小九,你看,她有动静了!”
小七雀跃的声音灌入耳中,我依旧睁不开眼,心中却重重一坠。
我有多久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了?
也好,黄粱一梦,圆我依依故人情。
眼角的泪被人拭去,朝思暮想的声音就在耳边,“不哭不哭,小十三别怕,我藏了好多蜜饯,等你喝药的时候我支开他们,悄悄给你留……”
我自幼体弱,是个不折不扣的药罐子,每回喝太医开的汤药都要苦得泪流满面,皇后娘娘说我尚在换牙,蜜饯不得多吃,于是每每扣除我的蜜饯,到最后竟是一颗不留。
七姐见我苦得恨不得投生,每次吃药时就守在我身边,悄悄给我喂蜜饯。
后来还是被皇后发现了,罚了她一个月的祛病汤。
谁知她喝了那苦哈哈的汤药后,更坚定了要给我送蜜饯。
“这么苦的东西,根本不是人喝的,娘娘一点也不明察秋毫!”
我在回忆中展颜,纵然看不真切,我也足矣了。
……
秋满香的帐顶,清苦的炉中香,我咳呛一声,睡在地上的丫鬟翻身而起,睡眼朦胧地和我对视。
“你是……福荣?”
福荣是自小陪我长大的丫鬟,长我四岁,后来她到了年纪,我放她出宫,听说后来嫁了人生有一子,日子过得很是不错。
她在我十四岁那年离开。
“公主!你醒了!”她喜形于色,匆忙去取了温水。
我喝了一口,喉中干涩好了不少,不似含着沙说话。
此情此景,我却不知作何反应,窗外天微微亮,偶尔能听到窸窣的脚步声。
福荣挽了挽我的鬓角,像看自家姊妹那般叹了口气,“那月茹郡主素来不喜欢你,你离她远些便是,何必陪她走一遭,自己还跌入湖中,险些丧命。过几日弈国使者便要进宫,你免不得要出席,如此一来……”
什么?
我抬起头,惊愕地望向她。
月茹郡主,坠湖,险些丧命……我完全不知道有这么一遭。
她见我扶住头,面色痛苦,慌张道:“怎么了这是?可是没好全,公主稍等,奴婢这就去叫太医。”
我没拦她,也拦不住,因为我确实头疼欲裂——决云宫的火光历历在目,我跌在移秋怀中,怅惘地看着白茫茫的天空,无喜无悲。
太医身后跟着小七小九和皇后,一帮人胡乱涌进来,在我这小小的拾福轩窝成一团。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嘴里慢半拍地回答着太医的问题。
七姐把手帕攥得死紧,冲着我笑得比哭还难看。小九腰上还别着他自己绣的老虎仔,丑得憨态可掬。
他倒是心宽,觉得我肯定好得差不多了,朝我挤眉弄眼,大意是要带我去数宫里有多少可以低来低去的狗洞。
再见皇后,她的端庄中似乎还有没来得及消磨的青涩,我以前从没发现,她的那双眼睛,不是久居宫中的妇人会有的。
明亮,锐利,更有一种野性,藏在她的断眉之下。
她冷着脸,不如说是木着脸,眉间却忍不住攒起,问太医我究竟如何。
“公主此番高热连日不褪,底子本就轻薄,多伤心肺,须得多多静养。”
“小十三……你怎么了?”
七姐在我大雨如瀑的眼泪中愣怔,不由自主地上前两步,又停下来,面色不忍地看太医在我身上施针。
“你、你别怕,不看就不痛了!”
她虚张声势地一吼,似乎是在为我壮胆,但我却哭得更厉害。
从一开始的抿着嘴流泪,到后来咧嘴大哭,恨不能把房顶掀了。
皇后的眉间沟壑越来越深,蹙到后来,她偏开头笑了。
带着七分好笑三分无奈,摆摆手道:“好了,今日她哭成就这样,就先不施针了,待她好些再说吧。”
太医诺诺称是,拎着药箱出门和福荣交待药方去了。
皇后上前抱住我,有一下没一下地拍在我背后,敷衍哄道:“不哭不哭,好了,不扎针了。”
七姐见我哭得悲伤,很快就泪水涟涟,扑过来抱住我哇哇大哭。
皇后懵了神,看不懂这一个两个的是什么路数,身后的衣角还被拽了拽。
她茫然地转过头,见九皇子一言难尽地看着相拥而泣的姐妹二人,被哭得肃然起敬,悄声问她:“娘娘,儿臣要不要哭啊?”
皇后:“……别了吧。”
我很想笑,但一想到梦中种种,我就哭得喘不上气。
一朝故人尽,余生空茫然。
我再也不要看着他们一个一个地离开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