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紧锣密鼓地筹备着,忙得脚不沾地,七姐来找我几次都扑了空。
秋猎定在鸣枫山,需得提前两日动身,宫里的脚步声来去匆匆,我溜到栖凤宫,死乞白赖着要景鸿同我一起前去。
她斜眼瞧我,“你又不会武,去那儿除了舟车劳顿捞不着什么好。”
“听说鸣枫山风景美极,漫山遍野的枫叶,岂是平日在宫中能见到的?”我不死心,红着脸跟她撒娇,“你就陪陪我吧皇额娘。”
她最是受不了我这番模样,语气软了几分:“我不是你皇额娘,你和小七同去,左右不会孤身一人。”
“可我舍不得你孤身一人……”
我眼巴巴地望着她,就差泪洒当场了。
“……我知道了,”她叹了口气,转开眼揉了揉眉心:“我一会儿去找你父皇商量。”
皇帝宠她,除了自由什么都给,自然会让她去。
毕竟他自负天下,不认为有谁能逃出他的五指山。
当晚景鸿身边的侍女便来拾福轩给我答复——她与我们同行。
我高兴得蹦起来,七姐也笑,只是看着我的表情多了几分探究。
“小十三……你何时与皇后娘娘如此要好了?”
我与景鸿……要好,我的笑收也不住,努力正色道:“此话怎讲?”
“我说不好,”她不解地摇摇头,似乎也不明白自己的想法:“你以前……挺害怕她的,不大敢与她亲近。”
是了,我五岁那年她入主中宫,比起妇人发髻,女儿家的发髻更适合她。
彼时她不过十**岁,正是七情上脸的年纪,她见我们这些小丫头子你推我搡地怯怯望她,僵着脸努力挤出笑。
我被她的笑吓得后退,被她一眼瞧见,弯腰将我抱在怀中,笑着恐吓我:“小没出息的,好了好了,怎么这么怕生……”
依稀记得,她抱起我的那双手很有力,手臂间甚至有鼓起的肌肉——全然不是现在清瘦的模样。
“你怎么了,小十三?”七姐的手在我面前晃了晃,我心乱如麻,疼得揪成一团。
“无事,无事。”我努力挤出笑,聊胜于无。
“明日一早出发去鸣枫山,你早些歇息,”她不放心道:“真的无事?”
我笑得真了些,“安心去吧。”
那一晚,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好容易睡着了,又沉入梦中,一重又一重。
我梦到景鸿在院中舞剑,不是那把轻飘飘的木剑,而是千锤百炼的重剑,她舞得虎虎生风,我在一旁不住叫好,她回身一扫,剑风削过我头顶,坠满枝头的槐花纷纷落下,撒了我一身槐香。
我掸掉肩头的花,一抬眼她却蒙着白布,形销骨立地坐在院中,阳光穿过透明的她,她端起桌上的毒酒,一饮而尽。
周围哭声一片,拥满了许多半生不熟的面孔,他们都来哭她,但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名字。我攥着手里的槐花,颓然跪坐在地,凛冽的风吹散我的发,天牢里的她伸出手擦掉我的泪。
她的眼睛里没有光华,没有暖阳,没有落不尽的槐花和梧桐叶,只有无穷无尽的长夜,她呵气成霜,“小十三,我认了,你快走吧。”
她把我的指头掰开,从里面挑了一朵不那么泥泞的槐花,插在我发间。“你从这里一直往外走,不要回头,切记,不要回头,无论两边的人怎么唤你,求你,爱你,都不要停下。”
我戴着她给我的鬓边花,一直一直走,她在后面声嘶力竭:“不要回头,不要停下——直到你醒来——”
福荣忧心忡忡地替我擦汗拭泪,问我梦到了些什么。
我摇摇头,靠在她怀里喘气,终于止住泪意。
外面天光大亮,我们动身前往鸣枫山。
这一路我与七姐同乘一驾,皇帝与皇后一驾,隔了不远的距离,等下了车马,我才远远地看见景鸿。
鸣枫山不负盛名,红黄相间的枫叶铺满了错落有致的山峰,成片的黄色枫树从山巅蜿蜒而下,漫成一条自云天而来的天河,风过处“河流”簌簌作响。
众人情不自禁地发出赞叹,一行人顺山路而上,山腰处早已搭好棚帐,与山间颜色相近,明黄色融进山中。
我观察着山中路段,与打听到的相差无几,后山几乎全是野路,前山有不少御林军层层把守……无论如何,我要一击得手。
夜幕很快来临,山间炊烟四起。
我趁着皇帝不在,溜到景鸿帐中。
她见是我,脸上有了些笑意:“怎么样,鸣枫山好玩吗?”
我神色严肃,走到她耳边将我的计划说与她听,她嘴角玩味的笑渐渐消失,不容抗拒道:“不行。”
“就算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你不是这里的人,”我的手腕被她攥着,她的手微微颤抖,“你走吧,走得远远的,别担心,我都安排好了。”
“你一个养尊处优的公主,能安排什么?”她讥笑道:“你还是收起你那些花花肠子,别反倒害了我。”
我不再与她争辩,攫住她的眼睛:“明日午前一刻,我在西郊处等你。”
她还欲说些什么,我一意孤行,早早离开了她的帐子。
闷头走得太急,撞了人才反应过来,“对、对不住……怎么是你?”
弈国越是国姓,之前他自报家门我总是走神,堪堪记住他的名字,越堇听。
他一身劲装,被撞得纹丝不动,弯腰问我:“你怎么一副要杀人的模样?”
我揉着额头,经此一遭也平静下来,眼神飘忽道:“使者言重了。”
不愿过多纠缠,我敷衍道:“使者早些休息,明日猎场见。”
他拧眉拽住我的后领,我被他薅回来,正要发作便听他道:“你又不会武,上猎场当猎物?”
我:“……”
“呵呵,年少时学过一点皮毛,不如使者精通武艺,但简单地骑射还是会一点的。”我皮笑肉不笑,半遮半掩地解释,不想令人生疑。
这话倒也不全是杜撰,我年少时因为身子骨弱,皇后把我扔给习武嬷嬷学过一阵,成效不佳,只好遗憾作罢……骑射就算了,只是不至于被兔子叼走。
他狐疑地上下打量我,虽一言未发,我还是感受到了丝丝缕缕的嘲讽。
“那便好,明日猎场见。”
我松了口气,游鱼入水般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