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白玉龙鱼,乃是那人亲自留给自己的。还说是“以此玉,表寸心。”那么林雪奴倒真是想看一看,赵绯所谓的“寸心”,究竟是为何物了。
仿佛是从那白玉龙鱼上得到了一些信心,林雪奴抿紧嘴唇,莲步轻启,往赵绯处走去。
来到赵绯身旁,林雪奴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紧了紧手中的白玉龙鱼,她打算开口,将身份表明给赵绯。
可联想到下一刻,便要亲口说出她是林家小姐林雪奴,是他赵绯未过门的妻。林雪奴简直是要羞得无地自容。
红唇张了张,却硬是说不出一个字来,林雪奴暗自心焦。
赵绯抬起头,向来到他身边的人投以询问的目光。
一触碰到赵绯的目光,林雪奴便像只受了惊的小兽,忙又把头低了下去。她不敢去看赵绯,只能盯着自己的足尖看。
暗骂自己好生没用,林雪奴羞恼异常。
林雪奴这幅形容,让赵绯生出不忍来。
轻声叹了口气,淡淡道:“你怎地来了?”
这淡淡的一句话,好似有种神奇的力量,足以冲刷掉林雪奴心头万般的委屈以及这些时日连同方才对赵绯的埋怨。
“你、你还、还记得我?”林雪奴猛抬头。
内心激动非常,她一双手不停地绞缠在身前。
“嗯,记得。”赵绯点头。
“那、那你知道,我是谁么?”说着说着,林雪奴的声音愈发地小了。
她红着脸,悄悄地偷看赵绯。
虽然那个人消瘦不少,可有了些阴柔的气质,让那人看起来倒是另一种好看了。
赵绯一撇头,见林雪奴居然还有胆子偷看他。
眉梢一挑,赵绯便故意抬头直视来人。
如此,二人视线就再次碰撞到了一起去。
“!”
自己偷瞄的行径,即刻便被赵绯撞破了去。林雪奴瞬时大羞,赶忙又将刚刚抬起的头,低下回去。
两只手慌张地胡乱绞着。
林雪奴不明白,为何她见了赵绯,就如同白兔见了老鹰,羔羊见了猛虎。全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林雪奴的慌乱与羞怯,赵绯尽数看在眼中。
本来他还打算继续捉弄捉弄这个大胆的林家的小娘子,可奈何周围还有其他人在场。
二人方才的对话和举止,已是吸引了不少帐内人的注意。赵绯不想让林雪奴过分暴露于众人视线之下,更不想让她的身份为旁人所知。
薛涛之流耳目众多,万不可因自己一时玩念发作,而让林家的小娘子陷于危险之中了。
淡淡回道,“当然是知道。所以绯才问你,怎地来了这里?这里乃是灾区,赈灾大计,非同儿戏。你不该来的。”
“?”林雪奴闻言,眉头皱了起来。
起初林雪奴听赵绯说认得自己,又无需介绍,便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林雪奴心中别提有多开心了。她暗暗觉得,这个人确实与她有着些心照不宣的默契,否则怎会单凭一面之缘,便记得自己?又怎会心有灵犀地知道了她的身份呢?又想,莫不是,他心中也一直装着自己了?
可下一刻,她便从赵绯的话中,听出了一些对于自己前来宁安县举动的不满?林雪奴哪里知道赵绯这般话语,实际上是在担心她的安危了,只当赵绯是嫌弃她麻烦,来了灾区是要给他添乱的。
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方才刚刚对于赵绯生出来的好感一时间全都烟消云散了个干净。
鼓起腮帮,林雪奴义正严辞地反驳道:“大人此言差异!赈灾大计,确实非同儿戏。雪奴此番前来,就是要为宁安县百姓尽一己之力。”
“胡闹。你一介女流,手无缚鸡之力,能尽个什么力?”
赵绯声音不高,但不难听出,他这句“胡闹”已是带了些怒意。
林雪奴抿唇,言语之中也有怒气,驳道:“女流怎地了?至尊也是女儿家。圣上英明神武,还不是将大晋统御得国泰民安,四海生平?至于雪奴是不是胡闹,并非由赵大人一个人说了算。”
赵绯听闻,林雪奴竟敢肆无忌惮地当着如此多旁人的面提及“至尊”、“圣上”,放下手中的饭碗,他站起身来,面上已有明显怒色。
来到林雪奴身边,赵绯居高临下,直视林雪奴的一双眼睛。
他个子高大,足足比林雪奴要高出近两个头。
严声训斥道:“圣上乃是九五至尊,岂容你公然妄议?林雪奴,你好大的胆子!”
抬头仰望比她高出那么多的赵绯,林雪奴害怕极了。她不知道赵绯会不会一怒之下,也将她给杀了,挂到营地门口去示众。甚至联想到,到那时,她的尸体是不是也会被暴雨冲刷,以至**而无人问津。
可林雪奴骨子里,就是有一股子读书人独有的倔强,那份倔强不允许她面对赵绯咄咄逼人的质问,有所退缩。即便是被赵绯的怒意吓得浑身发抖,可林雪奴仍是寸步不让。
联想到,赵绯竟然为了她几句关于女帝的话语,便怒气十足、咄咄逼人,便愈发觉得万般委屈。
林雪奴才是他赵绯未过门的妻,怎地从他的言辞中丝毫体察不到半点儿怜惜之意?
难道林雪奴在他赵绯的心目中,比起女帝竟是此等微不足道,卑如尘埃么?
林雪奴也耿了脖子,回视赵绯。眼中虽有畏惧之色,可更多的是一份执着坚韧的倔强劲儿。
回说:“雪奴所言,皆是事实。圣上之英明神武,九州之内,谁人不知?大晋国泰民安,四海生平,又是谁人不知?既然雪奴所言,皆是世人通知之事,又如何算得上是妄议呢?”
赵绯定了定,眼角微微抖了抖。
他完完全全没有想到,林家小娘子面对自己故作严苛的责问,竟会反唇相讥。更没有想到,眼前这看似柔若无骨、又有些怯懦怕事的林雪奴,一颗小脑袋瓜子竟转得如此之快。她那些反驳自己的话语前后照应紧密,竟然让赵绯完全找不出任何破绽。
琢磨了会,赵绯竟是想不出该拿什么话来驳斥林雪奴,只得小声冷哼了句。
“巧言令色。”
林雪奴见自己几番言语相讥之下,赵绯并未有什么鲁莽无礼举止。他的那点怒气,似乎只停留在口舌之上。一颗悬着心稍稍落了下来,想来自己是不会被挂到营地门口了。
不过若是比起口才,林雪奴自认为,她才不会输给赵绯呢。
旋即也嘟囔道:“哼,欲加之罪。”
“你。。。”赵绯气结,他拿这林家小娘子竟然丁点儿办法都没有???想到几个月后便要将这小娘子迎娶进门,赵绯只觉得头疼的紧。
“哎呀哎呀,林家小姐这大老远从扬州府赶来,必定是辛苦了。老粗这便引小姐去休息吧。”哲别赶忙上前,打起圆场来。
心道,这二人方才还好好的,一副浓情蜜意模样,怎地这会竟然斗起气来了呢?
“有劳哲别大人费心了,雪奴谢过哲别大人。哲别大人心细如发,倒不像有些人,一丁点儿人情味儿都没有。”
哲别被夸得脸红红,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说:“哪里话哪里话。”
“???”站在二人身旁的赵绯,是一脸的茫然。
心道:一丁点儿人情味儿都没有???这林家小娘子,是在说我吗???
赵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原是担心她的安危,方才好言相劝,怎地竟然在于这小娘子眼里落不下一星半点的好处?不念及自己的关心也便罢了,怎地又是被讥诮“欲加之罪”,又是被嘲讽“没有人情味儿”?
这林家的小娘子实在是蛮横泼辣,生得一口铁齿铜牙。
林雪奴见赵绯那张平日里只得冷峻神色的脸上,因着自己的话语,终于起了些波澜,虽然明显感觉到,这波澜并非是什么欣喜之色,而是彻头彻尾的愤然与迷茫。但是挡不住林雪奴心中升起一丝窃喜,比起面无表情、波澜不惊的赵绯,她更喜欢看到愉悦的赵绯,生气的赵绯,茫然的赵绯。每当赵绯脸上的神色有了波动,这才让林雪奴觉得眼前的人是有血有肉的,是活生生的赵绯,而不是他人口中那女帝的弄臣赵绯,更不是旁人眼里谦逊恭谨的御史大夫赵绯。
一旁的哲别本是担心赵绯被林雪奴如此嘲讽,他面子皮薄,怕他那倔脾气又要发作,还在担心如何帮衬着林家小姐度过难关。
怎地目光一瞥,只见赵绯脸色极黑,恨不得滴出黑水来,却只是暗自在一旁生闷气,全无发作的迹象。
这等吃了瘪,却无从发作的赵绯,属实是太过罕见。
哲别只觉得分外的新鲜好玩,他不禁捂嘴窃笑。
赵绯自是知道哲别的那些小动作,见哲别偷笑自己吃瘪,赵绯的眼角悄无声息地又抖了抖。
“雪奴。”“小姐。”
帐外此时响起呼唤,原来是郭蓉蓉、素心、青隼三人寻了进来。
一见郭蓉蓉来了,赵绯只觉得头疼更甚了。方才他还想着林雪奴蛮横泼辣,铁齿铜牙,这会竟又多出个刁蛮任性、伶牙俐齿的郭蓉蓉来。
回想起在郭府郭蓉蓉的言谈举止,赵绯只觉得比起这位郭家大小姐,林雪奴还是要好一些的。起码,这丫头还是讲些道理的,比起某些浑不吝的人,还是能够说得上几句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