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德米特里在爱琴堡一事原本是个秘密,直到一个人的到来才揭开了掩盖秘密的面纱。
劳拉搭乘的航班傍晚时分抵达爱琴堡机场,她此次的行程很舒适,在罗斯首都克里姆机场办理登机手续时,航空公司的业务员因为一些原因为她免费升了舱,接下来她便很是享受了一番被别人殷勤服侍的待遇,甚至在机舱内要了红酒。
满足劳拉需求的那位男服务员刚刚服务完坐在她身后的乘客,劳拉趁着他从自己身边走过的时候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角。服务员略显诧异地回头看她,随即礼貌询问是否有什么需要自己帮助。劳拉说想要一杯红酒。服务员目光迟疑的看了看她,但转念一想自己并没有收到消息说这趟航班上有需要特殊看护的未成年人,只是眼前的少女留着孩子气的短发,看起来年纪很小,他又犹豫了一些。
“我们也提供不含酒精的饮品。”他问,“果汁和气泡水要来一些吗?”
劳拉收敛了笑容,她不高兴了。“就要红酒。”她说,“罗斯人从小就能喝酒,更何况我已经成年了。”
夺得辛斯卡娅青年钢琴赛银奖的那一年她16岁,如今已经过去3年了。
她很庆幸当初自己选择直接随队回国,因为回国后不久就发生了重大事件:在先行宣战后不足一年的时候,在双方战事形势尚不明朗,或者说在罗斯略占优势的情况下,亚历山大陛下在一次与平时别无二致的皇宫记者召见会上,宣布了撤军的决定。
这个决定非常突然,无论是百姓们还是政府官员们似乎都是在毫无准备的前提下接收到这道通知,它不可思议却没有反驳或质疑的余地,因为亲口说出撤军的是他们最敬爱的皇帝陛下。
劳拉记得那天她正好在皇宫。前一晚收到从宫中乐府发出的《录用通知书》,她兴奋得一夜都没有睡踏实,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就起来梳妆打扮。那天正是她入宫报道的第一天。
为了申请成为宫廷乐师,家里人省吃俭用积攒多年的积蓄都用来打点人脉和关系了。劳拉心里当然清楚即使没有这些打点,以她自己的实力也是足以入宫任职的,只是,只是宫里的那些老油条们,谁不喜欢既有实力又愿意把他们放在心上的年轻人呢?更何况劳拉虽然不是美女,却长了一双大眼睛。
实力之外的打点给了劳拉一个难得的机会,至少她和她的家里人都是这样认为的。在入宫报道的前一天,她收到了与首相面谈的邀请函。这可是全国上下众人之上一人之下的重要人物,即使他身兼宫廷乐队的名誉主管之职,也不是每一个入职乐队的人都有机会见到他。他对乐队有绝对的话语权和领导权,甚至权力隐隐高于乐队首席指挥“暴君”托斯卡。
所以入宫报道那一天早起的劳拉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首相留下好印象。
对于这位格外年轻的首相,民间的传闻一直不断,有好听的,也有不入耳的。
劳拉对他感兴趣,一来因为他身居高位,二来因为他年轻。
她不奢望与这位年轻的首相发生什么激情的碰撞,她太熟悉这些罗斯官员的作风:人人都想往上爬,没有谁肯向下哪怕回望那么一眼。才华顶多只能使她成为一个出色的、可被赏玩的物品。
只有一对佳偶除外。
劳拉看着穿衣镜中自己的模样:永远不会出错的黑色小礼裙,细长的脖子,小巧的脸庞被短发修饰得圆润而乖巧。她的发色和眼睛的颜色很深,这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一些。从基辛来到罗斯的德米特里也是深色的头发和瞳孔,劳拉想,他就是那唯一一个被高贵的金发将军拉出生活的泥沼、进而骑到马背上的普通人。德米特里的确有才华,但仅此而已。安娜将军才是传奇缔造者。
如果有一个人愿意与她交付真心,她宁肯把自己的期待多分给年轻的德米特里一些,毕竟他身体里流着安娜与德米特里的血。
至于首相,一个旧日贵族的后裔,只怕会觉得见她都是一种恩赐。
希望他长得很丑。
劳拉穿上栗色大衣,戴上帽子、围巾和手套。
如果首相虽然年轻有为但却很丑,那么她就一点也不会觉得遗憾了。
没有公共交通直抵皇宫,因此劳拉走了很长一段路,好在她的皮靴足够柔软跟脚,否则这一路也够她受的。如果运气够好,这将是劳拉唯一一次需要如此辛苦抵达皇宫,她提交了乐队宿舍的住宿申请,约定好的答复日正好也是报道的同一天。这一天之中,她需要完成三件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事:去皇家乐队报道,与年轻的首相见面,拿到宿舍申请的回执。所以当第四件改变了她人生轨迹——尽管在当时她丝毫没有察觉到其中的关联——的事发生的时候,她并无暇顾及。
重要的三件事中,她最先去赴了年轻首相的约。
见面的屋子是一间小小的会客室,浅绿色底画着花卉纹样的墙纸和大地色的地毯看起来既温馨又干净整洁,室内有原木色的会客椅和摆着茶具的小圆桌,房间尽头白色的细长窗边站着一个男人。那个人背对着门口面朝窗外,双手有些随意地背在身后,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您好。”劳拉主动开口。
那双背在身后的手蜷缩了一下,然后放松的垂落在身体两侧。
“您好,斯坦因小姐。”转过身来的男人和传闻中一样年轻,但样貌却绝对称不上丑陋,“请坐。”
“谢谢。”劳拉不知道她应该坐在哪里,她从未上过礼仪课。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局促,对方体贴的说道:“请随意就好。”
于是劳拉挑选了一个距离摆放着茶具的桌子较近的椅子坐了下来,走来一路有些口渴,她想喝点水。
“您来得挺早,这是个好习惯,不过恐怕要请您坐在这里等一等。”男人没有说明要她等什么,她不需要知道。“我听到一些关于您的说法,见到本人,觉得那些有点言过其实。”
劳拉愣了一下,她想不到一国首相有去花费时间和精力打听自己消息的理由,就像这次会见的邀请一样。不过她也同意男人的说法,见到年轻的首相本人,她也觉得那些传闻有些夸大其词。
“什么说法?”劳拉下意识地重复了男人的话。
“他们说您很讨厌克里斯·特米特里。”男人说,“您讨厌他吗?”
是个意外的提问,劳拉笑着摇了摇头:“我不喜欢他,但也谈不上不喜欢。那个男孩子我只见过他几次面,连话都没有说过几句。”
“是没有机会说话?”男人问,“还是您不想和他说话?”
“您似乎很在意我对德米特里的态度,这是我们今天的主要话题吗?”
男人弯起嘴角笑了笑。“您提醒得对,斯坦因小姐,那我们就不再聊他了。”他终于从窗边走到茶桌和劳拉旁边,屈身倒了一杯茶并把它端起来轻轻放在劳拉面前,他的手很稳,整个过程没有发出瓷器相互碰撞的声音,“非常抱歉之前的话题有失稳妥,音乐、钢琴、加上您又这么年轻,我一时也找不到更好的话题。”
劳拉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是凉的。
她突然有点生气。
“每次参加比赛得到首奖的时候,总是有人在一旁提醒我,说我之所以能拿到第一名,是因为德米特里没有参加比赛。在学校课业考试的时候也是一样,因为德米特里不在学校学习演奏技巧。打从这双手第一次按在钢琴琴键上开始,我从来没有见过德米特里,却要处处听到他的名字,受到他的牵制。我们还没有比试过,我就已经败了。这种感觉,您能体会得到吗?”
劳拉生气的时候,那双原本就大的眼睛会瞪得更大。
“那么经过这一次在辛斯卡娅的比试,您有什么新的想法吗?”男人没有因为她生气而退缩,问题甚至更进了一步。
“我必须说实话吗?”
男人笑出了声:“我劝您说真话。”他补充道,“我能分辨您是否说了真话。”
听到他这么说,劳拉不置可否地喝了口凉茶。“一次比赛太少了,我还是不了解他,既不了解他的为人,也不了解他的钢琴。比赛曲目弹得挺好,可大家弹得都挺好,我也弹得很好。”
“所以还想再和他多比几次?”男人饶有兴致地问。
劳拉沉默了一会,然后摇头。“说实话不想再和他比赛了。”
“我以为您是遇难而上的性格。”
“我是。”劳拉说,“但是和德米特里比赛不是需要克服的‘难题’,他去辛斯卡娅根本不是为了比赛得奖,他跟我们不一样。”
“那您觉得他去参赛是为了什么?”
劳拉再次睁大了她的眼睛。“您在怀疑他吗?”
“不不不,您误会了。我没有怀疑他。”男人摆了摆手,做出否定的姿势,“这么说来您对克里斯·德米特里不存在负面情绪。”
这时劳拉意识到他们的话题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德米特里以及她对德米特里的态度,年轻有为却长得不丑的首相会见她是为了德米特里,这个想法一经出现就被劳拉否认掉,这没有道理,太过荒唐了。
她再次捧起茶杯,发现茶杯里的茶更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