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爱琴堡机场劳拉一眼就认出了来接她的人,亨利的脸有一种令女人一见难忘的神奇魅力,即使劳拉最后一次站在远处看他的脸是在3年前。她拉着行李箱从自动开合门走出来,门口绕圈围着一些举着牌子的接机人。亨利没有举牌子,他手里拿着一束花。直到游荡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劳拉才发现自己竟然记得这张脸。亨利察觉到她的视线,回望的时候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欢迎来到爱琴堡。”亨利用手里的花交换了劳拉手中的行李箱,随即自然而然的让劳拉走到自己身前。
“好久不见,亨利。”
他们没有拥抱,也没有握手。亨利的行为不是很礼貌,但却丝毫没有让劳拉产生自己被怠慢的感觉。
“要来点咖啡吗?”机场到达区有一家咖啡店,他们路过时亨利随口问了一句。
“不用了,谢了,太晚了。”飞机上的红酒让劳拉有些微醺,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脸颊是红的。
亨利笑了笑。“飞机上很累吧,我直接带你去住宿的地方。”
“好极了。”这个提议非常合劳拉的心意。
坐进车里之后,一路上亨利都没有再开口。他开车的时候专心一意,爱琴堡的道路又窄转弯又急,他不得不全力应对。亨利的车很小,和他的身高不太匹配,劳拉一开始对此不免有些疑惑,但很快她就自行获得了答案:爱琴堡的道路只适合开这样小巧的车,无关驾驶者的身材高矮胖瘦。酒后乘坐小车行驶过这样崎岖的道路让劳拉很不舒服,她有点后悔没有听亨利的建议喝点咖啡压惊,更后悔在飞机上一时逞能要了不只一杯红酒。好在车程不长,就在劳拉快要坚持不住、下一秒就要强行喊“停车”的当口,他们在一栋建筑前面停了下来。
“欢迎来到‘隆之家’。”亨利替劳拉拉开车门,向她伸出一只手。
亨利的手近乎他的脸一样漂亮。说不清是酒精的作用更多一些,还是晕车的效果更明显一些,总之劳拉差一点就把自己的手顺势搭上去。一个人独自行走很久之后,总是很难忽视别人向她递过来的手,无论那是一份出自体贴的心意,或者只是履行一种礼貌。
年轻的首相是个十分狡猾的人,劳拉暂时刻意忽略掉亨利那只骨骼匀称的手,从克里姆出发之前,他们在3年前同一间会客室里短暂的见了第二面,茶壶里的茶水仍然没有温度。
他没有为她准备过茶水,既无礼又怠慢,3年前或3年后均是如此。
“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您可以跟随自己的心愿做出选择。”男人这样说。
“在谁和谁、或者什么和什么之间做出选择?”劳拉问,“我可以拒绝入局吗?”
年轻的首相但笑不语,劳拉便知道这一趟爱琴堡圣安德鲁音乐学院的留学之行已是既定事实,纵使这其中还有其他隐藏起来的目的,他明白她也不会放弃。
如果3年前的劳拉不明白,那么3年后19岁的劳拉很清楚,在圣安德鲁音乐学院,有隆夫人和贝茨,如今又多了一个德米特里。
劳拉到圣安德鲁音乐学院学习的申请是经学院校长马修·贝茨亲自批准的,但是来机场接她和安排她住宿的是亨利。劳拉站在建筑物前抬头向上看,隆之家是一幢6层高的公寓楼,仅从外表来看,改造成公寓楼之前的建筑前身没准是个修道院。劳拉不喜欢修道院,小时候家人发现她有钢琴演奏天赋之前,差一点就把她卖给修道院。但是很快她就发现她的判断出了错,这不是从修道院改造而来的,从一进门的大厅开始,楼里别有洞天。亨利带她参观了咖啡厅、酒吧、吸烟室、台球厅和期刊室,“每层有一间公用厨房和会客间,洗衣房在一楼大门隔壁那里,清洗和烘干都需要投币。”亨利说,“在这里住的人不多,眼下还有几间空着的房间你可以随意挑选。这里的房间都很好,住起来很舒服。”
亨利说的是实话,尽管参观房子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他带着她看过的几个房间都很好,作为卧室来说屋子方方正正的很宽敞,窗户也开得很大。在室内窗户正下方是裸露在外的暖气片,没有空调。浴室和洗漱间是一体式的,米白色。房间地板上铺着灰色的地毯,屋内还有同色系的遮光窗帘和其他布艺制品。劳拉好奇自己看过的每间空房都很干净,亨利回答说每个周末上午有专人进房间打扫卫生。
听起来有点像高级的学校公寓,但是更宽敞、更舒适、更自由。
注意到劳拉停留在窗帘上过久的视线,亨利表示如果她有需要,只需要跟管家说,屋内的装饰和家具都可以随她更换。
“今天很晚了,早点休息吧。”亨利退到屋门外,“明天我带你熟悉一下周围环境。”
在他随手关上屋门之后,劳拉便径直把自己摔在床上,头顶白色的天花板上没有任何装饰,和罗斯皇宫里她住的房间那种繁复的精美是截然不同的风格。她在皇宫的附属小屋里住了3年,和其他同属皇家乐队的同事住在一起。她没料到工作3年后她还有机会重回学校学习,也没料到自己能住进这么好的公寓,更想象不到有一天她能和亨利这样的漂亮小伙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亨利也住在同一栋楼里。公寓楼顶层的整层房间都是预留给隆夫人的家人使用的,尽管大多数时间里只有亨利一个人住在这边。
第二天劳拉一觉睡到中午,她是饿醒的。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头还有点晕,太阳穴轻微的胀痛,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前一晚初抵异乡的兴奋感,加上酒精的冲动怂恿,抑或还有被突如其来美貌蒙蔽了心智的效果叠加,她似乎一时有些忘乎所以,以至于轻易应许了承诺。
亨利的请求是什么来着?劳拉想,她竟然又遇到一个趁人之危、心思狡猾的人。
不过没有关系,亨利再狡猾也比不上年轻的首相,更何况她已经忘记自己答应了他什么。
爱琴堡入秋后早晚气温不高,冲了个热水澡之后越发觉得屋子里空气清冷,但是罗斯的秋天比这冷得多。劳拉穿着浴衣一把推开窗子。她昨天就注意到这栋公寓楼的设计内藏乾坤,建筑中间留了采光用的天井。大概是考虑到保护彼此的**,天井的面积很大,而且种了树来阻隔窗与窗之间的直视。正中是一棵高大的阔叶树,树冠看起来有被修剪过,树枝上停落着体型巨大的鸦群。看了会渡鸦,劳拉决定先把肚子喂饱。
这一层大概只住了她一个人,厨房里一点食物都没有。劳拉叹了口气,认命的下楼去咖啡厅碰运气。
在咖啡厅里,她见到了李晓。
劳拉并没有对普通大众面孔过目不忘的本领,但是她确实记得并且认出了李晓,李晓显然也认出了她。
冰箱里可以直接食用的只有最普通的袋装切片面包,劳拉甚至没有找到果酱、花生酱或者巧克力酱中的任何一种,她只好把番茄酱挤到面包片上,然后把整片面包几口塞进嘴里。
“抱歉,但我实在太饿了。”触及李晓看向她亮晶晶的眼睛,劳拉耸了耸肩。
“才刚来隆之家吧,之前都没有碰到过你。”李晓自然而然的用了亲切的“你”而不是“您”来称呼劳拉,“我的第一顿饭更惨,连蕃茄酱也没有找到,我啃的白面包。”
多了番茄酱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不过只有面包和水实在与这栋装修精美的公寓楼不甚相配。对于李晓轻易拉进彼此之间距离的做法,劳拉没有感到不快。与之相反,她对她有好感。李晓的眼睛不大,但是眼尾自然上翘,给人一种总是在微笑的错觉。她看起来很弱小,但是劳拉记得她却是因为她弹起钢琴来有与外表截然不同的反差,与她最爱的那种由不协和音构成的巨大张力同样令人满怀期待。
劳拉拿着面包片在她对面坐下来。“我昨天晚上才到的。”她问李晓,“你呢?”
李晓用手托着下巴:“三年前比赛结束之后就直接从基辛到这里了。”
“直接过来的?没有先回家吗?”
李晓笑了笑,但并不是表示她觉得高兴。
华夏是一个只存在于世界地图上的遥远国度,劳拉对它除了近在眼前的这个女孩子,近乎毫无概念。所以她此时此刻不能理解,为什么李晓觉得不开心的时候也会露出笑容。
“太远了,回家再来爱琴堡要用掉三倍的时间。”李晓说,“钱也要多花很多倍。”
“那中间回去过吗?”
“没有。太远了。”
这是劳拉第二次听她提到“太远了”。
“你想在附近转一转吗?要不要去买点生活用品和吃的?”李晓转开话题,把探究的中心从自己身上挪到劳拉那边。
劳拉表示亨利说过今天会带她去做这些事情。
李晓听完又笑了笑。“那我们十五分钟后在楼门口那里集合出发吧。”她说,“在你下来一个小时前亨利出门了,今天之内他都不会再回来。”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是为什么他说话不算话?还是为什么今天下午和晚上他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