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近还好吧?”在再次见到他的时候,祝青瓷把想说的话全部在脑子里飞快地过了一遍,包括刚才发生的那些事。可不知道为什么,嘴巴就只能别扭地说出这么句无足轻重的话。
或者说,祝青瓷对于时隔多日再见到诺塔有种恍惚感。他甚至连谢谢都忘了说。
“昂。”诺塔回答他。
诺塔盯着特罗卡消失在路口,两条腿一软,一屁股摔坐在湿漉漉的地上。他脸色苍白,口水都没来得及咽回去。
鸟群从屋顶上方飞过,黑影从他们身上扫过一瞬,祝青瓷原没有注意到什么,诺塔倒是抬头看了眼飞驰而过的鸟群,将目光锁在一只乌鸦身上。祝青瓷想到刚才发生的异象,不知不觉也开始担心这群飞过的鸟也有危险。
“很抱歉一声不吭地消失的一段时间,刚才的事……你也别多想。”诺塔看向他,露出一个很自然的笑容,在祝青瓷看来却有些应付的意思。
别多想?这算什么意思?
祝青瓷心里为诺塔的隐瞒感到不满。
他伸手好让诺塔借自己的力站起来,表情管理技术欠佳几乎让祝青瓷脸上写满了不爽和质疑。
伸出去的手空了半天没人应。
“没事,我自己可以起来。”——诺塔这样说着,两只软绵绵的手把那个像鞭子一样的东西——或许就是鞭子——当腰带似的系在腰上,扶着打滑的墙撑起身体。才站直一会儿,又直直躺倒了下去,让人怀疑他是忘记怎么用两条腿走路了。
怎么会这样?看之前特罗卡的反应,该不会是因为诺塔砸了自己的神像?令祝青瓷更惊讶的是,诺塔居然还有神像。
他细细琢磨着他们之前的对话,这之中的信息量可太多了,他一点都不想错过。
在想这些的时候,祝青瓷伸出去的手终于是被拉了一下,诺塔借着他的拉力再次站了起来。两人面面相觑。
“啊……”诺塔躲开他的视线。
“不是逞强吗?”
“逞不了一点。”
而时隔多日没见,此时果然还是有点尴尬的啊。祝青瓷有点混乱,还是不知道要说什么。诺塔看上去则像是在梳理心情。
“我说……”
“那个……”
好不容易决定问点什么,他们都默契地起了个话头,又同时立刻收了声。祝青瓷脑子一空,又忘记要说什么了。
“你说。”
“你先说——草!”
两人又把话咽了回去,祝青瓷被这没必要的默契气得欲言又止。原本还惊魂未定的诺塔嘴角忍不住上扬,差点当面笑出来,还被祝青瓷推了一下。
冰凉的细雨滴在脸上,头顶的乌云依旧没有消散的痕迹,看样子是还要再下一场雨。
“好像又要下雨了,我记得你家就在附近,先去躲躲再说吧。”诺塔拉着祝青瓷,指了指他家的方向,露出了和以往别无二致的笑,平常得像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没发生。
“你不介意我那屁大点的小出租屋就行。”祝青瓷指了指自己家的方向,诺塔盯着他看了许久,总觉得他看上去变得明朗了一点。
很久以前他听老崖预言说将来会有一个人给祝青瓷来带治愈,但那个人却不是自己的时候,他觉得不甘。不过现在看来,即使不是自己,好像也不是很重要。看吧,祝青瓷他现在挺好的。
后来,祝青瓷问了诺塔关于医药费的事,果然和他想的一样,是诺塔卖了画赚来的钱,这一点祝青瓷是真的太感谢他了。为了彰显自己的诚意,祝青瓷主动提出一路背着他走,而且这总比扶着他慢慢淋着雨走回去要快。现在风那么大,也说不好明天会不会感冒。
没想到他看上去没什么重量,背起来还挺重的,祝青瓷以前最多也就背过一个西瓜那么重的东西。但他怕脸面没地方搁,硬是这么背着人跑回家里了。诺塔说他“毅力还挺强,但是和我比起来还差点。”
除了几个过路回家认识祝青瓷的同学盯着他们俩看了一阵子,发出惊讶或是鄙夷的声音以外,那只从一开始就徘徊在附近的乌鸦也一路紧跟着他们们在花河街的上空飞,最后停在祝青瓷家窗前的树杈上。
又是在雨天来祝青瓷家做客,这个感觉让诺塔觉得很奇妙,他开始逐渐喜欢下雨天了——但祝青瓷似乎挺讨厌的。
“诺塔,把湿衣服脱下来吧,先穿这个。”换完衣服从洗手间出来的祝青瓷从衣柜里找出一件上衣和一条短裤扔给他,“裤子没有长的了,委屈一下,我家里也不是很冷。”
诺塔想到自己衣裤上的泥水,就算冷也只好换上祝青瓷借他穿的便装。脑袋钻出领子时,他听见乌鸦叫,便看向了窗外的乌鸦。
乌鸦瞪圆了它棕色的晶莹剔透的眼睛,歪着脖子透过窗户窥探屋里。它的眼睛像描了颜色特别正宗的金色眼线,还有它翅膀上几片金色的飞羽。
真是稀奇的变异种,大晚上飞出去不知道能闪瞎多少只眼睛。
祝青瓷现在才看清它,觉得它很漂亮,但比起这个,他还是更在意刚刚发生的事,以及那个叫特罗卡的家伙。
“好了,现在可以说说,刚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吗?我不觉得和我没关系。”
“好吧,也不是不能和你说,毕竟之前也和你提过一点了。不过你允许我让两个朋友也进来你家坐坐吗?”祝青瓷回头看看这破屋子,迟疑地点头,诺塔朝那只乌鸦招了招手,说:“老崖,你……”
不等诺塔说完,那只羽毛很耀眼的乌鸦便火急火燎地飞过窗子,在空中一瞬间被翅膀包裹迅速翻转变化出人形摔进来和诺塔相撞。咚的一声巨响,两人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
怎么回事,别告诉我那只乌鸦就是崖——祝青瓷被这一幕看傻了,只见这张有点眼熟的脸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
老崖一抬眼,正好和祝青瓷对上视线,他一挥手,赶紧笑着打招呼——
“哟,早上好哇。”
祝青瓷看了看表:“这位叔,现在下午五点半左右。”
“差不多嘛!”
“你是乌鸦?”即使答案已经很明显了,祝青瓷还是难以压制内心升起的好奇心。老崖爬起来,却是一抬手打断祝青瓷的话,他有比祝青瓷的好奇更着急的事。
他看向诺塔,又瞬间变了脸:“你他么……你!”老崖随手抄起桌上一本厚厚的书,啪地狠狠砸在诺塔脸上。这样还不解气似的,抓起被砸得迷糊的诺塔使劲要晃匀他的脑浆,一边骂他:“你是真疯了啊,你是真敢啊!你是被地上的泥巴糊了脸认不出那是特罗卡啊!跟你说了少来往别和他过度接触,不听?要不是特罗卡比较好说话你就死在那了!之前得罪亚托也是,你一直都这么不要命的吗!”
诺塔双手推他,说:“你刚刚一直在看吧,怎么不帮忙把祝青瓷捞出来?要是出了点什么意外,我们的努力都功亏一篑了。”
“为什么不帮忙?我还没活够啊你看不出来吗?你个低能儿!!太乱来了!太乱来了!”
老崖太激动,把树上其他鸟都吓得拍翅逃跑,甚至叫喊声都传到隔壁去了,好心的邻居姐姐出来敲了两下门,询问祝青瓷是否安好——因为他一直是独居,家里基本没有这么吵的时候,更何况传出来的是大叔的骂声。
祝青瓷匆忙向好心的邻居报了平安之后,赶紧拉住老崖,怕他真把诺塔晃死过去。诺塔的手在地上抓了半天,捞起刚刚那本书就往老崖脸上打,算是还了刚刚那一下的。这时两人才消停。
“你冷静点,别说什么怕不怕死的,你答应帮我忙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共犯了。”诺塔把胸口的衣服拍平,向祝青瓷介绍道:“这是崖,你们已经见过了,对,他是个乌鸦,也是个饿死鬼……”
说着,他侧目瞪老崖一眼。
崖席地而坐,纠正说:“是金羽乌鸦,饿死鬼说得多难听啊。”
诺塔揶揄他:“你不就是饿死的吗?”
“……哈?”光是介绍环节,祝青瓷就已经被他们说懵了,金羽乌鸦?饿死的?近几天脑子里接收的每一个信息都在颠覆祝青瓷对世界的认知。
祝青瓷问:“所以……他是鬼?”
“是神。”
他们俩异口同声。
不问还好,一听这回答直接把祝青瓷听愣了,短短一秒钟,他的脑子在飞速旋转,在做数学题的时候他的脑子都没转这么快过。
“……我真是活久见。”他最后呆若木鸡地回了两嘴。
崖问:“能理解?”
祝青瓷梳理了一下,得出了一个结论:“所以你是死神!”
老崖被这个回答狠狠呛了一下,诺塔在一旁突然笑得不省人事。
祝青瓷鄙夷地看着他俩:“我说错啥了?”
“过程很离谱,但结果完全正确。”诺塔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还是“不太能理解……我只知道系,洑什么的也才刚了解一点点,那、那个叫特罗卡的人也是神咯?”
两人齐齐摇头,崖解释道:“不,特罗卡那种的叫弃灵,不过现在和你说了你也不懂,总的来说,是一种极其稀少的超自然生物。”
祝青瓷似懂非懂地点头——
“那诺塔是神吗?”
“他啊……现在是。还把自己的神像砸了,就为了拿碎石做把刀。”
“好狂野哦。”祝青瓷略感震撼地评价道。
崖长长叹出一口气,从外套口袋里拿出香烟。装哑巴的诺塔伸手把香烟摁回崖的口袋里,崖拍开他的手,又被摁回去。
“诺塔,我说你啊……”
“青瓷还在呢,别给人家吸二手烟。”
崖看向祝青瓷,问:“你介意吗?”
祝青瓷屈指挠挠脸:“相当介意……之前被叔叔怼进嘴里一根烟,差点没呛死在那天。”
很无奈,崖只好把用来缓解压力的烟塞了回去。他继续说:“诺塔啊……你真的是我见过最奇怪的人,就为了做把刀,你不都不怕出事吗?”
“不是都说神像的碎片是最容易伤神的武器嘛,我就想着拿这个做武器总比普通的武器厉害点,但砸别人神像又是不被允许的,所以……”
“所以你就砸自己的?”崖被他气笑了,摇摇头,“你干这事有没有想过后果啊?被上天罚了这么久的禁闭,现在你的四肢还发软着呢?”
“少管我……”嘴上这么说,诺塔还是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子一样,低着头,又突然转移话题,说:“潭刻水怎么没来?”
祝青瓷也说:“对啊,我记得刚刚诺塔说是要来两个朋友,我还在想第二个在哪。”
崖又想抽烟,手指搓了搓烟盒还是忍住了,无奈地说:“刻水啊,他可忙了,刚和人吵完架,现在正满地找他弟在哪睡觉。”
祝青瓷:“哎?这回是睡神?!”
“哎呀不讲这些了!上次见面不想你参和这些事,装高冷装得可辛苦,现在得可让我仔细瞧瞧你——”崖突然捧起祝青瓷的脸,左右打量,看看他的眼睛,捏捏他脸上的肉,看着他金色银色渐变的独特发色,最后再看看他不知所错的表情。紧接着,他露出温柔的微笑,说:“这么精神真是太好了,看来大部分诅咒确实被我祛除了。”
“诅咒?!这又是什么情况?”祝青瓷浑身一激灵,诺塔这时拉了一下他的肩膀,凑上去对崖说:“他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你说这些他也听不懂,还是先解释吧。”
祝青瓷默默听着,心中觉得如果这也是失忆的时候发生的事,那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也太多了吧。
“我知道,现在我唯一担心的是他对那个名字有没有不适的反应。”崖的大掌按着诺塔的脸把他推开,继续对祝青瓷说,“那……青瓷,你对夜莺这个名字,除了鸟类以外,有没有别的印象?或者有没有别的感觉?”
崖小心翼翼地问着,而诺塔不自觉的咽了口水,他也有点不安。祝青瓷看他们的反应,就觉得这个夜莺不简单,他们有这个这么紧张不可能没原因。但令他自己都惊讶的是,他听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强烈的亲切感涌上心头。他在那一刻就知道——自己绝对和这个叫夜莺的、也不知道是人是系是鬼是神还是弃灵什么的家伙认识,而且关系不浅。
霎时间,祝青瓷对这个叫夜莺的家伙充满了好奇。
“好像有,他是谁?”他追问,“我们什么关系?”
话音刚落,两人都松了一大口气。诺塔怔怔看着天花板,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老崖激动得直拍地板,自豪地说:“我就说!我就说这种半生不熟的感觉就刚刚好!”
祝青瓷看他们欢天喜地的,完全在状况外,他现在在想,他失忆之后到底错过了多少东西。
诺塔少见地这么兴奋起来,用着比平时更大一点的分贝说着:“老崖和我虽说都是神,但我们口中的神归根到底也只是由普通的生灵变成的,但夜莺祂可不一样,祂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完完全全由上天诞下来的神,叫人间神,这才是真正的神。”
“感觉……好厉害。”祝青瓷听着有点难以置信,自己居然对这样级别的人物有亲切感,那他们以前是什么关系?友人吗?
正当他这么想着,崖突然接了一句:“对啊,祂跟我们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硬要说的话就是“顶头只有三十”和“至少也有一百”的差别。想要祛除祂给你下的咒真的不容易,其实能祛除到这个程度已经是我的极限了,没能除干净,到时候还要给你找找别的解决办法。”
神游中的祝青瓷猛然惊醒:“是祂诅咒的我?!!!”
下一话准备胡言乱语(发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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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