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杨溪改口叫他“师傅”开始,时间又不知不觉过去了两周左右。他虽然答应了杨溪做她的师傅,但这好像只是名义上的,在这段时间里祝青瓷并没有教她什么实际有用的东西,他实在不适合去指导一个人。还好的是他们的交流更丰富了。
祝青瓷甚至鬼使神差地跟杨溪说了神迹的事,她深信不疑。
“那师傅能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是很特殊的人吧?那你有什么特别的力量吗?像那种、那种超自然力量!”
“这个倒是……”
“我小时候也见过像师傅这样的人,虽然不是很懂,但他好像很厉害……既然你们是一类人,那师傅一定也有吧?”
刚想坦白自己屁点能力都没有的祝青瓷马上住了嘴。一边在心里痛骂自己死要面子,一边僵硬地露出笑脸:“有吧。”
顿时,杨溪对祝青瓷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她说:“我的出生日期有点特殊,奶奶说我的体质会招惹不好的东西,虽然我不是很迷信不过多少都有点在意,跟你待在一起的话就安心多了……你是我永远的师傅傅!”
祝青瓷心虚极了,反复确认了杨溪身边没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还低头看了看影子瞧瞧鬼魂在不在,确定了什么都没看到之后才跟给自己壮胆似的拍一下杨溪的肩膀说:“有我在就安心吧!”
要真撞见了什么奇怪的东西,装装样子唬住敌人再不济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也不是不行……吧?他暗自想。
此外,杨溪是除父亲以外唯一一个会说青瓷饮食习惯太差,抓着他的后领子把他拖去饭堂吃饭的。
祝青瓷不敢说,他还挺喜欢享受这样的关心,以至于那段时间杨溪硬是让他长了两斤肉。
杨溪也很喜欢他,觉得他很厉害。杨溪家里管得严,她平常能接触到的东西少之又少,连第一次吃泡面都是祝青瓷带她一起吃的。
难免会有同学吐槽,怎么青瓷和杨溪这两个看着都不咋交际人玩在一起之后变得都有些神经。不少人见识过祝青瓷的无端联想后开始怀疑他以前沉默之下的精神状况。
这个时候,值日干部就会指着杨溪笑着说:“你刚开学可不是这样的。”
杨溪就对着他吐舌头。
周五下午,临近放学的时候都很乱。祝青瓷看着教室墙脚那些被人无视,越长越茂密的黑色花丛,冥冥之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在老师讲完作业和注意事项之后,前脚刚离开教室,后脚大家就都疯了一样地躁起来了。这两天下了雨,祝青瓷翻箱倒柜找出闲置了有一段时间的雨伞,把它放在桌上。
“祝青瓷——祝—青—瓷——”在门口闲聊的同学们喊他。
青瓷回了一句:“怎么了?”
“隔壁班有人找你。”
“隔壁班?”这三个字一出口,教室里该死地静了一阵,又热火朝天地唠起来,和原来不一样的是,起码有三分之一的聊天话题都变成了那个三班的家伙。
“三班吗?”
“不会是来找茬的吧?”
他们四班和三班的关系差得有些微妙,只因为他们的语文老师最热衷于做的一件事——在四班夸三班比四班好,在三班夸四班比三班优秀。于是时间长了两个班看谁都不顺眼,经常惹出一些班级之间的矛盾。
同样,祝青瓷也不怎么待见三班的同学,可管他屁事啊,他也不记得招惹过谁啊。听到三班有人找自己,他赶紧解释道:“我可没惹事,我也不认识三班的人啊。”
教室门口的一个脸上长了小雀斑的人歪头往里瞧了瞧,把班里扫视了一圈。祝青瓷看一眼,很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人,又把目光移回杨溪身上,愣愣地站着,跟杨溪面面相觑。
“杨溪,你觉得我认识她吗?。”
“为什么问我?嗯……有没有可能是来借伞的?”
“那她为什么指名道姓找我借啊,我的伞是啥公共用品吗?”祝青瓷拍了拍自己的伞。
“师傅你确定不认识她?”
祝青瓷一口咬定绝对不认识,一点印象也没有。
即使青瓷迟迟不现身,也有看她不顺眼的同学出去驱赶,那个三班的女孩依旧很有耐心地在外面等,只是她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并不愉快。青瓷是怕自己真的惹事了,或者谁来找茬,严重的可能要打架。为了避免牵连到杨溪,他让杨溪铃声一响就直接回家,不用等他了,他自己会会那个三班的家伙。
那个人看了看时间,也是有点着急了。铃声一响,杨溪就背起书包挤在人群里冲了出去。那个“不速之客”躲开人群,环顾着四周走进来,一只手“啪”地拍在墙上,眯着“蔑视生命”一般的两只眼。
短短的一瞬间,祝青瓷改变主意了,果然还是逃跑吧。这情况和何三石不同,没有了“愤怒”的加持,祝青瓷真心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校道乱得很,祝青瓷一只手捞起书包搭在肩上,装出一副能完美融入人群的疯批样,若无其事地从那女同学身边滑铲出去。楼梯间几个男生发出了兴奋的猴叫,大喊着放学的喜讯,迎接自由。祝青瓷混在这群人中急匆匆地下楼。
“我靠真的神经,这个世界终究还是颠了。”祝青瓷抹了一把脸,他老感觉这些被释放的野猴把口水喷到了自己的脸上。
刚到一楼,以为安全了的祝青瓷突然感觉手腕被人抓住了,他整个人一抖,“哇”一声叫出来,差点给吓出心脏病。
而在他“哇!”的同时,抓他的那个人也同时一抖,“喵啊!”地飚出一声高音。祝青瓷原以为是那三班的人火眼金睛外加飞毛腿,不仅认出了他是祝青瓷还挤着人群飞快地追过来。
可仔细一听那声音,仔细一瞧那脸庞……
祝青瓷狠狠地松了一大口气:“杨溪,你还没走啊。”
杨溪一脸理所当然地凑过来,说:“还是一起走好了,咱去小吃街吃碗酸辣粉呗。”
青瓷有所顾虑地看了眼楼道:“可是。”
“不认识就不管她,反正还没追来吧。”
“你们要去和平街啊,一起咯。”值日干部也下来了,正好听着他们交谈,“哎——难得我走的时候还能见到一两个没跟疯了一样跑出去的人,一起走呗,我家顺那条路。”
祝青瓷觉得没什么好拒绝的,都是同班同学,他人也不差,爽快答应了。就当他想喊他一声时,他尴尬地发现了一个问题——他完全没记值日干部的名字。
“他叫啥?”祝青瓷偷偷问了问一旁的杨溪。
杨溪轻轻咳了两声,小声说:“林诚风。”
值日干部听得一清二楚,当即白了他们一眼,无语道:“你不会根本不记人的吧,说起来你在班上好像除了杨溪和何老以外,都没喊过别的名字。”
“好吧那什么风,走。”祝青瓷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去小吃街。”
“算了,随你便。”林诚风无奈,顺着他的意思不再说下去,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撑开手里的伞先一步走了出去。
杨溪打开她的那把小伞,一转头,祝青瓷还呆呆的站在那里。
“师傅?”
祝青瓷看着空荡荡的手里,哼一声把自己气笑了,说:“啊,我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林诚风赞同道:“是有点。”
杨溪问:“怎么了?”
祝青瓷缓缓转身,解释说:“当看着这迷雾般的雨雾,我顿感寂寞,寒风吹在我脸上,而——”
杨溪知道他又要发作了:“说重点。”
“而把伞翻出来又扔在桌上留着当装饰品这种逼事只有我这种脑容量不足的神经干得出来了。”
“噗。”林诚风一下没憋住。杨溪眨巴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嘲笑他:“师傅,你的伞会哭的哦。”
“你们等我一下我上去拿。”祝青瓷一转身,杨溪赶紧拉住他,说:“撑我的伞行了,一会儿你又碰上那人咋整。”
“就这吧小伞行吗?”
“没关系的!”
十几分钟后,被雨水无情蹂躏的祝青瓷抹一把脸上的水——
“我现在有一种欠了老天几个亿的无力感。”
这阴晴不定的天一点也没给他们留余地,被杨溪毒奶后,几步路的时间就下得大雨倾盆。再大的一把单人伞终归还是单人伞,根本挡不住两个人。尽管杨溪几度慷慨地想把伞偏向青瓷,最后还是两个人淋得浑身湿透。唯一有点心理安慰的事只有——他们两个身高差不多,雨伞不会打到青瓷的头。即便他不知道杨溪是吃的什么长这么高。
祝青瓷撩起眨眼睛的刘海,主动让位走到雨里,说:“这伞你自己撑吧,我觉得我已经没有打伞的必要了。”
杨溪看看他,揪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拧出来一大摊水。林诚风看着这出水量,对杨溪吐槽道:“我觉得你也没打伞的必要了。”
“怪有道理的”杨溪懒得一直举着这个摆设了,“咔”一声把伞收回去了,跟祝青瓷一起暴露在雨里——还真的跟打了伞没什么区别。
“你干嘛?会感冒的,我一个男子汉还好。”祝青瓷抓着伞杆要给她把伞再打开。
“你明明比我都虚。”杨溪嘀咕着很伤男人尊严的话,又将撑开的伞一把推到青瓷身上。祝青瓷还在想她耍的什么脾气,转眼就看见她踩着水坑撒腿就跑,第一个到达小面馆。
面馆的招牌“有益佳”亮着明灯,店内香气四溢,客人们其乐融融地唠着嗑。
还在原地的两人赶紧追上去,刚走进店里就很快地吸引了老板和其他顾客的关注。两个吃完粉闲坐着聊天嗑瓜子的人把目光从杨溪身上挪到青瓷那边。
“那个有伞的咋也淋成这样,失恋啦?”
“估计跟刚才那个女的分了呗。”
另一桌的一个人也过去凑热闹:“在说啥啊?”
“小情侣闹分手,旁边还有个电灯泡。”
店门口靠墙的那桌有个古人打扮的少年异常瞩目,他头发刚好到肩膀那么长,左三七分的刘海盖在鼻梁上,一双眼睛带着笑意,跟着大伙儿一起看他们热闹。在一群人包括老板都在等着吃瓜的时候,那三人只是不好意思地笑笑,一起点了三碗粉,并排坐到角落那桌去了。
就在顾客们以为没戏看了的时候,又一个拿着伞的浑身湿透的女性走了进来,仔细一看,跟前三位是同一款校服。祝青瓷一眼认出了那把伞——“哎,那不是我放在桌上的……”
林诚风一见到她,一下子黑了脸。杨溪往祝青瓷身后躲了躲,抬头看青瓷的反应。而青瓷一看到那三班的家伙大步流星地走来,身体就控制不住地战术后仰。
“你就是祝青瓷同学对吧?我把你的伞带来了。”她一把抓住祝青瓷的手腕,就算雨水再滑也扣得紧紧的。
祝青瓷的手腕痛得要死,甩两下手发现甩不开,只好认命问她:“你……怎么知道是我的。”
“看了座位表,在你柜子里找到了你的照片。”
别随便翻人家柜子啊喂——青瓷心想。他跟个被捕的猎物似的看着她那犀利的眼神和皱起的眉毛。真怕她是记着自己无意间做了什么惹了她的事的,或者是惹了她的友人,她来报仇什么的。
“怎么照片拍得那么抽象你都认得出来啊……”祝青瓷下意识低头不看她,无意间瞥见一个熟悉的黑影正蹲在她长长的影子里。
鬼影一抬头,整间店里跟漏了风一样,室温瞬间降了好几个度。
青瓷一慌,他刚刚察觉到女鬼的出现并不是只让他背脊发凉,而是让整间屋子都凉了下来。虽然温度降得快,可这儿的天气就是说变就变,没几个人发觉异常,都只是把外套披上了。
“老板,是不是空调坏了?”有人喊。
老板还在后厨忙着,说等会去检查一下。
只有杨溪感觉有那么点不适,她凑过来问:“有点不对劲吧,突然这么冷……”
“呃,应该……没事,虽然我自己都不信。”青瓷装两声咳,看着那鬼魂用力拉拽那个同学的腿,一个劲摇头。说着“不行,不行”。但她语言能力受限,再多的话也说不出来了,祝青瓷也不清楚她想表达什么。
“我叫树玲,有件事情想拜托你一下。”这股寒意让这女同学冒鸡皮疙瘩,手倒是越抓越紧,生怕青瓷跑了似的,痛得青瓷倒吸一口凉气。
杨溪暗暗不爽起来,伸过手去一根根扒开她的手指——她知道祝青瓷是社恐,这家伙唐突抓手腕的行为太不礼貌了点。
店内安静极了,所有人都不吭声,静静地注视着他们。
“拜托我什么事?”祝青瓷半信半疑地向她确认着,且谁会为了找一个没什么人际又没什么钱更没什么特殊本领的人帮忙而冒雨追来啊。
她迫真地说:“我说了你一定要信我。”
室内温度越来越低了,鬼影从阴影里爬出来,挡在两人之间,狠狠抓起树玲的手腕,硬生生是拧得她使不上力气,祝青瓷趁机将手抽了出来。可树玲什么都没看到,只觉得手腕很痛。
掰手指掰到一半的杨溪懵了,小声问了句:“怎么回事?”
祝青瓷实话实说:“闹鬼。”
树玲目不转睛地盯着祝青瓷,恳求道:“听我说,虽然很荒唐但据说你有这个经验所以……”
“你先说是什么事。”祝青瓷莫名很不爽,直接打断了她,换做平时他不会这样的。当他眼神往下瞄,又看到了钻出面馆地砖的黑色植物,他突然察觉不对劲……这绝对不对劲。上次女鬼脚边也长了这个植物,教室墙角也有,这植物绝对不简单。在直觉的差使下,祝青瓷抬眼与树玲对上,还真发现了异常之处——在树玲的眼白周边的“血丝”黑得不正常,瞳孔处有红色的光点一闪一闪。
其他人似乎都没看见。
“你一定要信我……”树玲说,“几个月前,我突然生病了,但不是感冒发烧的那种!我听见耳边有人对我说话,有时还会看见奇怪的东西,别人都告诉我是幻觉不是真的,叫我不要在意。可是我的身体真的越来越不舒服,呼吸困难,失眠,呕吐……我去网上搜了一下,说是抑郁症,我是不是该去看一下好啊?可是我的父母不信啊。”
店里的人们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林诚风看上去也不想听这些。
祝青瓷听完这些,额头开始冒冷汗,满脸写着抗拒,说:“可……我又不懂这些,帮不了忙啊。”
他对这些话题表现得格外敏感,他不想谈,只想快点结束话题。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甚至都能听见店外有乌鸦的叫声。不,还真的有乌鸦,他确认了之后感觉更紧张了,虽然他不是很迷信。
树玲再次不顾鬼影的阻挠抓住了祝青瓷,而鬼影准备再去掐她的时候,突然被什么东西吓到,一下子躲开了。树玲脚下逐渐溢出黑色的浓烟,她着急地说:“你知道是什么情况的吧!我们班有个人是你初中同学,说你那个时候就经常有那些症状,还会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你也能看到对吗?!”
话音刚落,本来凑热闹的兴致已经淡了的少年转头看过来,他的嘴里的食物还塞得满满当当,又开始对他们的对话感兴趣了。
封锁的回忆被触及的那一刻,祝青瓷惊恐万分,他虽然不记得了,但本能地害怕她继续说下去。他眼神躲闪,一下子把头低得只能看见自己的脚——“不,别说了。”——祝青瓷挣扎起来,想抽出手。但他一用力,惊了,别说甩开,对方根本纹丝不动,这完全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力气。
关于初中的事,他确实有很多想不起来了,但是祝青瓷多少知道自己失忆的原因——他不想再接触那些事了。
“这个到底是不是抑郁症?还是说是什么奇怪的病?会传染吗?他说初中的时候你们班上有个叫梁文晓的人,她就是因为被传染才……”
“你滚开!”祝青瓷控制不住地对她大吼,瞪着眼,内心极度恐慌,梁文晓这个名字令他焦躁不安,“没有……没有那种事。”
“还是说真的是你自己把她给……”树玲自己也有点怕,抓着他的手动摇地松了一下,不自觉地往后躲。
店里一片唏嘘,这可比看别人失恋刺激多了,有几个实在害怕的人,担心说的传染是真的,赶紧到前台结了账就走了。
杨溪和林诚风两个都傻在那,一时间都不知道该不该说话,说点什么好。林诚风左看看右看看:“你……”
祝青瓷看着一双双眼睛,欲言又止,什么话都说不出口。这时候,鬼影从身后伸出手,捂住青瓷的眼睛,说:“不是的……青瓷没有……伤害……任何人……你们……这群……骗子。”
一瞬间,祝青瓷被鬼魂散发出的寒冷包围,动弹不得。与此同时,面馆里的灯泡全部爆裂开,碎片如雨水般落下,其中一块锋利的碎片在树玲手臂上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
树玲捂住伤口慌忙躲开,再也不说下去了。杨溪看着满地的碎片又激动又害怕,凑过来拍拍祝青瓷的肩膀:“师傅,你还好吗?别理她。”
等到鬼魂松开手,祝青瓷才低头用手掌揉了揉眼睛,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说:“没事……你没受伤吧?”
杨溪检查了一下自己,回答他:“一点点擦伤,我回去擦点药就好了,只不过……如果这也是闹鬼的话,我们还回得去吗?”
林诚风赶紧嘘声:“别说这话,万一你的嘴开光……”
面馆老板端着三碗酸辣粉出来,才进后厨一会儿的功夫,外边的灯泡就全部殒命黄泉了,他此刻有些怀疑人生。
祝青瓷两眼往后瞟,尴尬地说:“我觉得回去的话还要点时间……你们……先吃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