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是认识,他是我朋友。”
祝青瓷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他又想起自己对诺塔知之甚少却从不过问这回事,搞得像这么多年朋友白交了。
“不,不是问这个。”门口的少女眼神中充满期待和好奇,又因为害怕而往门后躲,弯着腰耸着肩。
“你不觉得他有点怪怪的吗?啊,不是贬义词,就……他出手相助的时候甚至还是从窗户进来的,那可是四楼啊,学校的四楼!”她很激动,但声音越来越小,但还在继续问。
“更神奇的是他跳进水池之后就不见了,我们甚至没人看见他上岸,这太奇怪了吧。最诡异的是,明明我记得他长得不错,应该会留下比较深的印象才是,这才过去两周左右,我已经不记得他的身高体型甚至那张好看的脸了!”
“这就是诺塔的未解之谜——”他随口回道,却真的开始认真思考——对啊,诺塔到底是什么人?之前诺塔说他和自己一样是“系”,都拥有能看见神迹的双眼,那时祝青瓷还觉得两个人是同类,现在他却感觉到一丝恐惧。记不住长相可以解释成杨溪记性差,但他跳进水池之后再无踪迹是怎么回事?他说家里开酒馆,但飞燕镇的每一个有卖酒的地方都没见到过他的身影,他家不住在这吗?难道他每天都大老远来到这个镇子上的小花园闲坐着吗?
他越想越觉得怪,诺塔这个本来很熟悉的形象逐渐变得陌生,这让他一下子变得很不安。
不行,不能这样想。
祝青瓷猛然惊醒,晃了晃头,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然后一头撞在桌子上。
你和诺塔是朋友,不能这么擅自把他脑补成这种可怕的样子,你知道他对你很好,你知道你不介意这些,因为你很喜欢他。
杨溪被他这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刚刚看人没反应还打算叫他两声的。她迷茫地眨了下眼:“怎、怎么啦?”
“嗯……”祝青瓷揉了揉太阳穴——不过,自己对诺塔了解过少这件事,还是很在意啊……
“你刚刚问我,诺塔是什么人对吧?”他问。
“啊、对的。”
他突然低下头,双手手背撑着额头,苦笑一声,像个沧桑的灰色雕像一样:“我不知道……大抵是活人罢。”
这个“雕像”一边模仿着鲁迅的口吻,一边在小声嘀咕着“真是谢谢你让我意识到我和我最好的朋友不是很熟这件事呢……”
当然,杨溪一字不漏地听见了。
糟,问错话了,伤人心了。
她两手乱摆,眼神飘忽支支吾吾地说:“对、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以为你知……啊呸,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呃……呃,对自己的朋友有不了解的地方很正常,可能是出于什么原因他不愿意说;也可能只是没提起而已嘛!”
“他不愿意和我说吗?”祝青瓷如同生锈的机械般一顿顿地抬起那已经目死的脸。
“我不是说了还有可能没提起嘛,下次见面的时候多聊聊嘛……啊!这个点了,我真的得走了,拜拜!”女孩用力挥手,带上门出去了,走廊里回响着她急促的脚步声。
“嗯……是该多聊聊,电话也得记得留,上次神的话题他也还没和我说完。”祝青瓷心神不定地敲着桌子,靠在窗边目送杨溪离开,在太阳完全下山前,她追着夕阳的尾巴狂奔回去了。
聊了这么一遭,他更在意诺塔的行踪了。
于第二天一早,周六的上午六点,祝青瓷的房门被敲响。这时的他半睡半醒,睡衣的下摆不知道什么时候卷到了胸口。一睁眼就被阳光刺了一下眼睛,动一下就感觉呼吸进来的氧气供应不上。
鬼影歪着头站在门口,似乎是对门外的人有所反应。祝青瓷坐起来时,她回头看了青瓷一眼,对他张开了双臂。不过,祝青瓷没理他,这让他有种诡异感。
门口的人等不及了,一边敲着门一边叫着“青瓷同学,青瓷同学”什么的。因为太过于热情了以至于变得比闹钟还要烦人。这人在学校的时候,安静程度明明和自己不相上下的,或许她是那种聊开了就变得活泼的那类人?在杨溪说话之前祝青瓷就很明白是她如约来找他了。
至于诺塔,还是一点影子都没有。
诺塔怎么现在一点影子都没有了?生病了?还是出了什么事了?难道说现在在花园吗?不过现在也去不了花园,他要补课。
祝青瓷决定不想了,再说诺塔这人本来就很神秘,以他现在的了解,也想不出个啥。
于是他干脆一股脑把这些杂念扫到一边,换好衣服,准备给等待已久的杨溪开门。就在他靠近门口的时候,女鬼突然挡在了祝青瓷面前。
祝青瓷挎着脸问她:“又干嘛?”
“不能……”
祝青瓷对她又怕又不爽,担心自己再跟她多说点什么就会像之前一样受到蛊惑乖乖听从她的话。于是这次他直接躲开她去开门,反正她从来不直接攻击自己,只要注意别被控制就好。
“你不需要她……”女鬼幽幽道。
“哦。”
“都是……假的……”
“谢谢提醒哈。”
“别开门……”
祝青瓷完全不理解这个女鬼在断断续续说些什么,鉴于之前的经验,他只知道不能随便听从她的鬼话。无论女鬼再怎么去拉他的手臂,怎么呼唤他,祝青瓷都只管敷衍地应答两句。
虽然很恐怖诡异,但他都差不多习惯有个鬼老是跟着自己了。可就在他拧动门把手拉开门时,女鬼突然在他身后歇斯底里地大喊:“青瓷!!!”
祝青瓷吓得赶紧回头,这一声吼得他都耳鸣了。这鬼平日里的哀怨声也不少,这么大声的还是头一回。
低头一看,鬼魂的脚下的地面正在长出一种黑色根茎的植物,似乎还顶着一个小小的花苞。
这是什么东西?
管他是什么东西,祝青瓷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哪哪都不太舒服,生理上的不舒服,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胃在翻腾,太阳穴隐隐作痛。不止他自己不太对劲,连窗外的画面都在变换着,原本清晨的景色变成了与一闪一闪的黑夜快速交替。
黑白交替闪烁之中,他总觉得要想起来些什么事,但回忆比堵塞的下水道堵得还要死。他放弃似的闭上双眼,希望这能让自己好受点。
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抓住祝青瓷的手臂,用力一拉,害他险些摔倒。他一回神,杨溪脸上都是汗,一副累惨了的样子。她刚刚见祝青瓷呆愣在原地,不免有些担心。
再回过头时,地上的植物不见了,窗外的景色也恢复了正常。女鬼静静站在原地凝望他,明明看不见表情,祝青瓷却能嗅到一股愤怒的气息。
他没来得及跟杨溪解释,肚子里一阵反胃,只好先火急火燎跑去卫生间吐。杨溪更不放心了,在卫生间门口隔着门问他:“突然怎么了?”
“没事。”祝青瓷应她一句。他在洗手台接一捧冷水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和跟着进了卫生间的女鬼。
女鬼没说话,但她周围的东西都在震动,灯泡也跟坏了似的一闪一闪发出难听的“滋滋”声。说得简单点就是闹鬼现象,只不过这个鬼就站在自己面前罢了。
突然,镜子出现了一道裂缝,祝青瓷惊得后退半步,预感不妙。下一秒,整面镜子“嘣”地碎裂开来,玻璃碎片飞得到处都是,有的还“咚”打到门上,一声巨响把门外的杨溪吓出一声猫叫。
“哎!我的镜子啊!你——!”要不是及时抬手保护了自己,祝青瓷可得吃一嘴玻璃碴子。看着家里唯一的镜子碎成了拼都拼不起来的渣渣,他也难得对这个鬼有了脾气:“你他妈……”
他一回头却什么也没看见,只好把到嘴的话咽回肚子里。来无影去无踪就可以不挨骂还真是方便啊。
但那句“你他妈”已经骂出去了,正巧这时杨溪好奇卫生间里的情况,想打开门查看一下情况,把手都拧开一半了,听到这句“文明话”又做贼心虚地松开把手,双手举过头顶。
祝青瓷烦躁地揉着头纠结什么时候再去买个镜子,打开门一出来就看到这么个画面——
“嗯……?”
“啊?”
他们两人都懵了。
杨溪慢慢把高举的手放下来,在两人看来跟慢镜头差不多。出于尴尬,她忍不住先开口了:“肚子不舒服吗?”
祝青瓷也不知道是咋了,想了半天:“啊……是吧。”
“你是不是熬夜了啊,听说熬多了就会幻听,而且对身体也不好。”
“可能吧,最近也确实有点熬鹰上瘾。”祝青瓷说着,找来杯子给她装了杯水放在桌上,打开昨天讲了一半的课程,这才开始进行今天的任务。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一上午就这么匆匆忙忙的过去了,祝青瓷心不在焉地听了半天,都忘了自己写了什么。
等周末结束,再回到学校的时候,祝青瓷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生活开始变得不对劲了。不,应该是是变得对劲了。甚至正常得总让他怀疑是不是在做梦。
没有人再偷他东西,亦或是“调侃”他。没有人再跟他提“你这一头外国人一样的头发是怎么回事”了。甚至连女鬼在那之后都安分了很多。和祝青瓷交流最多的只有杨溪,补课那段时间交流打开了他们俩的话闸子。
人类是群居动物,任何人都是害怕孤独的,谁都不是例外。可能杨溪平日里做的那些琐碎的小事——比如画画,写小说,都只是为了排解孤独而已,她现在很少做这些了,更多是转过头来看祝青瓷在做什么。
说实话,虽然杨溪说青瓷胆子大,实则不然,一旦和他认识久了就会发现,这小伙胆子其实很小。不只是指怕鬼、怕黑、还是怕镜子怕铃铛响什么的。而是怕人,大概是以前的习惯导致的,在与人交往方面他总是很拘谨放不开,从不和谁深交。杨溪和他说话的时候,他也只是像往常一样礼貌且随意地回应……倒也不完全是,偶尔也会多聊上几句。杨溪不由得想,他会不会比较慢热啊?
但是盛情难却,在杨溪坚持不懈与祝青瓷这样来往近一个月之后,祝青瓷也忍不住主动和她搭话了。慢慢的,青瓷和杨溪熟络起来。他意外的发现,杨溪真是个相当好相处的女生,就算和她坦白自己实际上20岁了,她也只是表现得很惊奇,从她的行为和话语中完全感受不到一点的不适,和她待在一起很容易上瘾。自从祝青瓷积极和她搭话以后,他们就逐渐变得形影不离了。
吃早餐的时候会等对方,给水瓶装水也会叫上另一个人一起,上课的时候偶尔会偷偷找对方开小差。由于他们之间来往的影响是互相的,不止祝青瓷没了那副“阴沉男”的样子,班上的其他同学都觉得一向很怪的杨溪变得“有点人样了”。
祝青瓷开始觉得杨溪活泼可爱,单纯得有些好玩,他偶尔还会狠狠揉一下她的头发。毫不客气地说,青瓷是通过杨溪才发现自己有揉别人头发的爱好,虽然不太礼貌就是了。
夏天已然过去,迎来了行迹并不明显的秋天。
虽然这样的日子没什么不好的,还有个杨溪随便他摸头捏脸欺负还能抱起来甩两圈吓唬吓唬。但诺塔……已经没有踪迹好久了。
虽然每过一段时间他就会去四季花园的老地方看一眼,但再也没见到他,就算问了住在附近的人,他们也说没有见到过,也有的人反问他:“诺塔是谁?”
或许诺塔因为什么事再也不能回来了?他不好说,并且越来越后悔没有留电话这件事。
可既然生活逐渐回到正轨了,在学校也有伴了,这些没有结果的事就不应该追究太多了。每当他想起这些,又觉得心里不舒服的时候,他就会含一颗见雷叔叔给的糖当做心灵安定剂。
说到诺塔,祝青瓷想起来他的那些美丽得令人呼吸一窒的画作。在花园时他说到画画,青瓷便有点感兴趣了,他也挺喜欢画画的,甚至被人夸赞过有天赋。只不过距离上一次动笔,已经过去一年多了,不知道会不会退步。
一次放学后,祝青瓷没忍住点开展画软件,搜索了“云中人”这个名字。入眼的第一幅画就是一座青色高塔——白鸟殿,他想抬头找找,不过很遗憾,最近天气都不太好,这会儿阴云密布根本找不到。
算了,他目光移回手机发亮的荧幕上。
“一、二、三、四……嘶……”他刷新了几次,确定不是只有三副,而且看标注好像都卖出去了。这第四幅大概是后来才画的,画面中是一尊雕像倚靠在树下,向着前方伸出一只手,一只夜莺扑着翅膀,准备落在他指尖。再仔细瞧瞧的话,会发现这个雕像正是诺塔本人。想到自己的医药费可能是花的他第四幅画的钱,祝青瓷又觉得有点过意不去。
点开主页一看,简介上只简单明了地写了两个字:“神迹”。大概因为这两个字,粉丝们觉得很有趣,给他的画作命名了一个合集,就叫“神迹”。
看了这些,祝青瓷再次拿起画笔重操旧业的心蠢蠢欲动。后来在学习的几天,他也越来越想把这些神迹画下来,投到那个合集里去。
课室的角落,连接着三班和四班的那面墙的角落,长出来一丛花,根和茎都是黑色的,花瓣外侧是纯黑,内侧……是五彩斑斓的黑。祝青瓷确信这些花他在哪见到过,仔细一想,好像是女鬼发怒的那时候,花就长在她脚边。
看到同学们都对这些花视而不见,祝青瓷就能肯定这玩意是神迹了。
祝青瓷看得出神,忍不住在课上开了小差,在自己的黑色笔记本上画起来,且画得越来越认真。连什么时候下的课都不知道,这时回头看过来的杨溪喊了一句:“啊!画得好好看!你学过吗?”
祝青瓷的注意力还在画上,想都没想一下就说了一句:“哼……以前吧。”
“我也挺喜欢画画的,就是画得不好。”杨溪很认真地搓着下巴想了想,说:“这样,我拜你为师,你教我画画怎么样?”
祝青瓷压根没听见她在说什么,随口应了一声,只想着先把那丛花先画完。等过了一两分钟以后,杨溪把水杯放到祝青瓷桌上问:“师傅,去装水吗?快上课了。”祝青瓷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哪里不太对——“你刚刚叫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