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又开始降温了,窗外的雨夜交响曲断断续续奏了一夜,飞燕镇的每一位居民都在曲中沉沉睡去,这是个适合睡觉的日子。而接受了雨水洗礼的人儿,在甜美的梦乡之中游荡,游荡着……游荡着……
感冒了。
祝青瓷虚脱地躺在床上半梦半醒,睡也睡不着,醒也醒不过来,心里那叫一个恨呐。他迷迷糊糊地攥紧被子,心想:什么时候生病不好,偏偏在周六,再说了不就淋了一次雨,居然就这么轻松地感冒了!死吧!整个世界都死吧!
洗衣机轰轰作响,早晨的阳光铺在眼皮上,他的眼睛还难受地睁不开,只能先摸索着坐起来,伸手四处乱挥,希望能摸到床头的水杯,应该还留有一点水。哪知意料之外地摸到了一只纤细的温热的手。仅仅是一瞬间,祝青瓷原本还跟黏上了一样的眼睛瞪得像铜铃,张皇失措地摔下床,鼻子在地上磕得生疼。
与此同时,被祝青瓷的夸张反应吓到了的、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疑似私闯民宅的三班女同学——树玲,尴尬地打了声招呼。
祝青瓷哪还有心思管脸摔得疼不疼,指着她:“你你你怎么……私闯民宅啊!私闯民宅!”正说着,余光整撇见杨溪站在她身后,说:“师傅,她拉着我说有事找你,虽然我没同意,但她还是自己跟来了……”
树玲人畜无害地举起双手,解释说:“真的没有敌意,你上次帮了我大忙……以及,虽然我知道我们班和你们四班关系很差,但是我从来不参与的,纯纯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
“这、这样啊……”祝青瓷听了两人的话,正想放松警惕,突然间又捉到一个重点,“不对啊!杨溪,你又是怎么进来的……你不可能有我家钥——”
此时此刻,那张摆着熟悉的笑容的脸从厨房探出头——诺塔正好拿着自己原先放在床头的水杯走来:“别太吵了,不是说了他有点感冒嘛……”那杯子里的隔夜水被换成了温开水。
这一幕戏剧性简直拉满,祝青瓷大脑的CPU差点烧起来。他下意识看向窗户,记得昨天睡前为了防止什么神啊鬼啊弃灵啊从窗户进来——倒也不一定防得住就是了——总之特地把窗户锁死了。但这一看,反而更觉得离奇了,窗户还好好地锁着,没有被破坏的痕迹,窗台上也没有鞋印。
既然不是诺塔带头翻窗,那他们是怎么进来的?!!
这莫名其妙开始检查窗户的动作让两个女孩子都不明所以,诺塔却瞬间明白了,憋着笑解释:“这次我可是走的正门,你叔叔帮忙开的门。”
“叔叔?”祝青瓷纳闷极了,想到唯一一个有这间屋子的钥匙的叔叔只有唐见雷,他能想到的可能性就是见雷叔今天来探望探望自己,顺便把今天正好要来的朋友们全部邀请了进来。
真难以相信见雷叔这么不严谨万一把啥不干净的东西放进来了怎么整?
诺塔见他头重脚轻的爬起来,一下子猜中他要去找那个热心肠的叔叔,于是就先替他朝厨房喊了声:“叔——祝青瓷醒了——”
“醒了?正好,我煲了粥,出来填填肚子,你们也一起。”说着,唐见雷端着一大锅猪骨粥走出来,“青瓷啊,感冒没好之前就先吃粥吧,我知道你不是很喜欢吃,但是猪骨粥总比白粥香点。”
“不……倒也不是很不喜欢吃,谢谢叔。”话虽如此,祝青瓷现在实在没啥胃口,不是针对粥,就算他最喜欢的食物摆在面前他也最多只吃一口。
“叔,你怎么来了?来也不打声招呼。”他说。
唐见雷在衣服上拍拍粗糙的、烫得微红的手,说:“半夜忙完工作突然有的打算,总不好吵你睡觉,啊,还有,近几个月的房租也帮你交了,不用太担心,你这间的房租还没我那边五分之一贵,也不要太紧张房东了,叔和他真的认识……他跟我说,自从之前因为面相太凶把你紧张得半句话说不出来,他就没再正面见过你……虽然我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房租什么的……叔,其实我现在可以自己交房租,不用麻烦你的……不过说到房东他……”
祝青瓷回忆了一下,房东他……好像真的没再露过脸了,和自己沟通要么是留录音笔或者写纸条,要么就派出打理得飘飘亮亮的萨摩耶来给他玩一下。就算本人亲自前来,也会戴上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蜘蛛侠头套——那个画面实在有点诡异了。
“对不起,我觉得我有必要和他正面道个歉。”祝青瓷略感羞愧。
“还有啊,看你上次在医院的时候受得伤,越看越觉得不是摔的,你是不是跟叔撒谎呢?一开始没想那么多,但是过了几个月了越来越担心……”唐见雷看了一下诺塔他们三个,凑到祝青瓷耳边,“青瓷,老实跟叔说,是不是还有人逮着你欺负呢?虽然你爸腿脚不好,但你叔我的身体还硬朗,谁欺负你,叔给他个下马威。”
他越说越凶,没一会儿就被祝青瓷拦住了:“不不不,没那回事,现在也没人欺负我了,真的!你别激动。”
“没事就好,有什么可以和叔说,或者吃糖,甜的东西会让心情变好。”很多年了,他还是那样幼稚地坚信着甜食有那样神奇的魔法。
正聊着,诺塔拿着五人份的餐具从厨房走出来,唐见雷担心他拿不太住,忙说着“辛苦了辛苦了”赶上去帮忙。
诺塔和唐见雷一起摆放好了碗筷,他面对这位素不相识的祝青瓷的长辈,一点也不觉得紧张。而两个女孩子则是不好意思地纠结了半天,在唐见雷的盛情邀请下也和祝青瓷一起坐下了。唐见雷要感动死了,很久没见祝青瓷有朋友来家里了。在唐见雷要给每个人都装一碗粥时,树玲推辞说:“谢谢,但是我就不用了,已经吃过午饭了。”
现在才上午十点左右,离正常来讲的午饭时间还早得很,唐见雷不由感慨:“这么早啊。”只好把本来要给树玲的那碗递给诺塔,“你也来一起吃。”
“嗯,一会儿。”诺塔把多出来的碗筷拿去厨房。祝青瓷扫视一圈身边的人,又盯着诺塔的背影严肃地看了半天,随便吹了两下,尝了两口,也不管舌头烫得多疼就放下筷子起身追去。
“怎么了?”唐见雷看他草草吃一点就放下了勺子,还纳闷,他这次分明没多放盐。
祝青瓷解释道:“我怕诺塔不知道碗筷放哪,跟他说声。”
他一走,树玲看了眼唐见雷一副“哈?”的表情,小声对杨溪说:“碗筷不就是诺塔拿出来的吗?”
进了厨房,诺塔听见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一回头,祝青瓷一副担忧的表情。他还真是笑没怎么笑,眉头倒是时常因为各种事皱着。
“你身体还好吗?不打算在家多休息几天?”
诺塔转回去,一边把餐具放回柜子里,一边回答:“不用担心我,我恢复得很快的,倒是你,身体素质差就不要淋雨。”
听完他的话,祝青瓷吸了吸鼻涕,用手背摸了一下自己温热的脸——大概要发烧了。虽然很不服气,但这是事实。
除此之外,他好像还有别的事要说。
诺塔收拾完再去看他,发现他频频往餐桌那边瞧,欲言又止。四下张望一番后,他挥手示意自己凑过来一些。
“怎么了?”诺塔配合地压低声音。
祝青瓷瞄一眼唐见雷,他背对着厨房尝了一口自己碗里的粥,被烫得吐舌头。不知道为什么,意识到自己并不是普通人这一点的时候,再看向身为普通人的朋友们,尤其是见雷叔叔,就会有一种十分难受的分离感。他讨厌这种感觉。
“虽然你可能不会刻意说,但关于神的那些事,包括我们能看见神迹这些事能不能别让他察觉到?”他的语气染上了点恳求的味道,“他心思很细,和我有关的事情都很关注,我不想这些复杂的事情影响到他,我也希望在他眼里我一直都只是一个平凡的普通人。”
“当然可以。”他细小柔和地能化进水里的声音传来,这句话像安定剂,祝青瓷不安的心情很快得到了平复,这样的声音也让他一下子暖烘烘的。诺塔轻捏一下他的辫子说:“但是下次你不要用这样的语气和我说话,硬气一点。”
“那……好吧,我正好还有另一件事要麻烦你。”祝青瓷现学现用,马上收起了刚才小心卑微的模样,撇过头,拿出口袋里的手机,硬气地说,“你的电话,告诉我。”
这么听劝?诺塔要被他乐死了,“噗”一声没忍住,笑得一顿一顿地报了电话号码。
他们一起从厨房出来时,两个女孩子已经自然而然地聊起来了。粥的热气闷得三个人脸上都是汗,估计还是有点烫,他们都还只是给粥“刮了个痧”。
杨溪说今天特地来是因为下周她们合唱团要去表演,但是分配服装的时候发现不够数,她和几个同样没有服装的女同学都要自己回家找,衬衣、长袜和鞋子她都有了,唯独裙子没有长度合适的。这个合唱团当时是瞒着家里人自己报的,不好跟家人说要买表演用的裙子,现在只能来借。
祝青瓷百思不得其解,问她:“但是,你要借裙子,为什么是特地来我家?”
杨溪反而问他:“师傅衣柜没有吗?”
祝青瓷觉得这简直匪夷所思,道:“我的衣柜像是会有这种东西的吗?”
杨溪:“没有吗?”
祝青瓷斩钉截铁:“肯定没有啊!我是男的啊。你有病吧?”
“男生也有会穿裙子的,万一呢?我跟别人也不熟啊。”
唐见雷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你一句我一句聊着他不太能理解的话题,旁边的树玲笑出了烧水壶的声音,虽然笑了一会儿就开始咳嗽。
她咳完,倾身站起来说:“我有很多裙子,需要我借你吗,要多长的?什么颜色?”
“嗯……不太好吧,还没认识多久就随便借什么的……”杨溪犹豫不决,这个少女对于还不熟的人的东西,实在是不太敢借。
见她是这样的反应,树玲的眼神渐渐委屈起来,她满脸沮丧,坐回去消沉了好一阵不说话。
唐见雷见状安慰她,说:“哎,不用那么在意啦,她可能是怕弄坏你的裙子嘛。”
杨溪连连点头。
树玲却在意地说:“不好说……毕竟我是三班的同学……跟他们对付不来。”
祝青瓷摆手安慰她:“不至于不至于。”
“嗯……”下一瞬,树玲“啪”就抓住祝青瓷的手,“对!就是这个感觉,又来了,一到这种时候我就会以比过山车还快的速度开始变得消极,然后浑身不舒服,跟之前一模一样,能不能再麻烦你——”
祝青瓷下意识扫一眼见雷叔,他光是听着他们目前为止的对话就已经干张着嘴,筷子夹着晾凉了的肉块,在那里坐着眨巴眼半天了。
他已经听不懂了。
祝青瓷反手拉起树玲起身:“叔你先吃着——我们去外面说。”
“哎?等我一下。”杨溪三下五除二把自己碗里的粥吃干净放下筷子,道了谢也跟上去了。
唐见雷看着他们走出门,转过身叹气道:“唉……融不进年轻人的话题了……”
然而还没等他惆怅一会儿,诺塔托着腮,与唐见雷大眼瞪小眼——
“代沟嘛,我也有听不懂年轻人说话的时候。”
“你们年轻人之间也有代沟吗?”
神的年龄和人类的年龄差得可不是一点大,说到代沟,诺塔差点没刹住车和唐见雷唠起来,只得一个急拐弯:“呃,倒不算是代沟,我之前断网了很长一段时间……”
…………
“像上次那样,嘴张开我看看。”
门外,祝青瓷说着抬起树洋的下巴,紧接着吃一堑长一智,闭紧了自己的嘴,只不过他因为感冒而鼻塞,一闭嘴就开始憋气了。
杨溪不吭声,目不转睛,渴望能从他的动作中看出什么玄妙。
“啊?哦,啊——”虽然不理解祝青瓷为什么要憋气,但树洋还是如同看牙科医生一般,尽力张大了嘴,还口齿不清地提醒祝青瓷:“记得呼吸哈。”
祝青瓷不好张嘴理她,只低头往她舌根看过去,果然又黑成一片。
他开始回想芜柳伤救自己时的那一套流程,当时含在嘴里的从各方面来讲都是普通的树叶,沾了点血。至于上面的符文……说实话,他当时只是余光瞥了一下,没看太清。
照着印象画应该也没关系吧?他想着,让两人等在原地,转身跑回屋里去,径直到窗前,倾身探出去。
这一下子把屋里安静吃粥的老家伙吓得从椅子上弹起来了。祝青瓷小时候经历不好阴郁了很久,唐见雷见他往窗外探,下意识地怕他想不开,冷汗直流,一秒都没敢耽误,冲上去准备拦腰将其抱回。
诺塔反而冷静得多,他灵敏的嗅觉大老早就闻到了树玲身上的洑的气息,又正巧他坐着的这个角度看到了祝青瓷摘树叶的动作,不用想都知道是什么情况了。不过……祝青瓷应该不知道这个情况光靠那点树叶是不管用的吧?他转身从门缝查看门外的少女的情况,一般来说这种气味特别浓的洑很快就要爆发了,得时刻做好应对的准备。
不明所以的祝青瓷抓了一大把树叶一转身,就整个人撞到唐见雷厚实的胸膛上,回过神来一看,发现见雷叔张开双臂,弯着腰,准备将自己擒住。
唐见雷是完全没料到人会回来,愣住之后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下来了:“吓死叔了,我还以为你要摔下去,你没事拔树叶干什么?”
“树玲说他发现了这种树叶的奇特折叠用法,叫我摘几片给她演示……”祝青瓷随口说了句离谱的慌,正要走,他忽然间地上的从窗户透进来的光里,有一个体型陌生的人影从天而降,蹲在风中摇曳的树枝上。他一个猛回头,又什么都没看见。
“叔……刚刚是不是有个……”祝青瓷试探地询问面对窗口的唐见雷,而他只是“啊?”了声,看他反应完全不像是看到了什么的样子。
他又去问诺塔,可诺塔这才把目光从门口挪回来,也整好什么也没看到。
祝青瓷再回头去寻找那个身影,可是放眼望去,再也找不到了,他只好先放弃追究这个,拿着树叶离开了窗口。
不过,他可没有看走眼。
就在祝青瓷祝的这栋楼的楼顶,一个左眼带疤的男人蹲在边上,一手拿着装了洑的小瓶轻晃,另一只手抓着翻盖手机,漫不经心地对电话那头抱怨:“就是影子被看见了一下,能怎么样……这都怪他们偏偏要走到楼道里面,不靠近点看不见……昂,黑兔子状态不错,那几片叶子能起个什么作用?”
电话的另一头是一个温柔的女人的声音,除此之外,还有些沙沙声,看样子,她此时正在磨指甲——“那就没事了……啊,对了,你要特别留意一下那只挑染老乌鸦,据说他算是最麻烦的了。”
“那家伙不在,不过之后就说不定了,如果不是昨天有一部分洑毒从她嘴里跑出来,黑兔子今天就能起黑域了,现在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他气得咂舌。
“洑不都是这幅德性嘛……哪个更香吃哪个,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了,我要去擦枪了,有事再找我。”
“你怎么老爱擦——喂?”
电话里只剩下嘟嘟声,男人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把手机合上揣进兜里,自言自语着:“天天擦枪小心走火。”
这两天的风都很大,男人站起来,两耳都是风啸,他身处高处轻蔑地看着地面上人来人往。一想到刚才透过窗户看见祝青瓷一点也不精壮的躯干、人畜无害的表情、没有透露出哪怕一丁点的神力,他就纳闷,也不知道从哪传来的小道消息说那个人会给唯神派带来一个大麻烦。
就连纳雷斯大人都还没特地说什么,皇上不急太监急。但是芙瑟尔一向很靠谱,纳雷斯大人也很看好她——尽管这个爱好擦拭枪具的女人看上去很不正经。
算了,如果这家伙真是个隐藏的麻烦,早点解决也好,纳雷斯知道了说不定会很满意。就算他只是个普通人,拿来喂“兔子”,也不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