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拥有自然的洁净的绿叶为容器,以鲜血为诱饵,吸引这群贪吃的魔鬼,最终画符文为锁,将其关在这布满经络的笼子里。这种把身体里的洑毒封在树叶里的做法被称为“吹叶”。顾名思义,就是对着画了符文的树叶吹气。
不过祝青瓷哪里懂这些,他把手指放在嘴边,轻轻咬了一下——真不愧是十指连心,要咬破手指什么的,想想就已经痛了。就在他想着要不要拆一管红墨水糊弄一下的时候,诺塔也饶有兴趣地跟了出来。他一挑眉:“你会这个?”
“不是很懂,有个小孩这么做过。”
“小孩?”
交谈的间隙,诺塔利落地咬破了自己的食指,眼皮子都不带动一下的。看着那伸来面前的手指,伤口处溢出的血液,三人都有些呆滞。
“诺塔……也是……内行人?”树玲看了看他。
祝青瓷也将那把树叶递过去“……你来画?总比我专业吧?”
“我不会。”
“你不会?”他不太信,说话的调子都提高了些,“我什么都信的啊别骗我啊。”
“我没真的见过,不骗你。”这人胡掐一通,差点都要信了自己的鬼话。连祝青瓷盯他看了半天,也没表现出半点心虚。
他说没见过那就是没见过吧,祝青瓷也只能抓着这个笑盈盈的家伙的手在树叶上画。他怎么还笑得出来?这还在流血的伤口擦在树叶上,神都感觉不到痛的吗?
“那个符文……好像就是长这个样子的吧……”
别的不说,拿远了一看还真像那么一回事。这人整天说自己记性差记性差,结果瞟了一眼的东西能记得这么清楚。诺塔的手还被他拉着呢,这人抓着树叶左瞧右瞧,全然忘记自己还抓着另一个的手,而不是画笔。
“树玲,你含着这个,吹气试试。”祝青瓷心一横,忐忑之中还是把这个都不知道有没有效果的东西递出去。
“啊?吹、吹气?跟上次的流程不太一样吧?”
“总之先试试。”
拜托上天,希望这是管用的。祝青瓷闭上眼睛在心中祈祷。
谢天谢地,它起效了,一小沓树叶眨眼间变得比墨还要黑。不,这不太对,黑得有些离谱了,树叶的周围散发着阵阵黑雾,一股苦味弥漫在空气中。下一秒,这沓树叶被这股黑色侵蚀得一干二净,浓雾一般的气体迅速扩散开来。
祝青瓷还没意识到这是怎么回事,就感觉到诺塔反手抓住自己往后一拉,紧接着,自己的口鼻被他的另一只手捂住了。
“别闻!这些有毒!”诺塔警告道。
杨溪慌张地左右乱看,两手并用把自己的口鼻捂得严严实实。她根本什么都看不见,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东西。
那股黑色的浓雾张牙舞爪地包围了整个楼梯间,有意识一般地向每一个人靠近,逐渐钻进指缝,要往身体里飘。
挡不住——祝青瓷意识到了它的恐怖——这个东西是活的,根本挡不住。
树玲的情况看上去就更糟了,她被呛得呼吸不上来,奈何她怎样捂住嘴,这些黑雾都急切地想要回到她的身体。
这动静太大了,屋内的唐见雷带着关切跑来。
“没事,不用管。”诺塔努力用平稳的语调对他说,却用力地把门一踢,将人拦在屋内。不能再牵连一个人进来。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树叶不对?符文不对?祝青瓷想不通,明明奏效了的。
似乎会出现这样的结果是谁也没有料到的,谁也不知道这时候该做什么好。诺塔觉得头晕,该死的,这些洑让他的病犯了,他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逐渐消失,越发明显的甜香夹在在空气中,让他垂涎欲滴。
不能这样,不能这样,不能这样。
冷静下来,冷静下来,冷静下来。
他把自己的嘴唇咬破了,也才只把神智拉回来一点。看着眼前逐渐模糊的人影和那些要侵占整个楼梯间的洑,认命似的叹了一声长气。他快对自己的老毛病哭出声了。
“你们……把眼睛闭上,交给我就好。”他轻轻吐出这句话。
两个女孩子都照做了,唯有青瓷愣了一下。
“为啥?”
“有点吓人。”
“什么东西吓人?”
诺塔不说话。
他回头看向诺塔脸上隐忍痛苦的表情,又什么都没说。那双凝望的双眼里不是疑问,是不甘心。
“我……”
“有话直说,别把我当外人。”
“……我很吓人。”诺塔无奈低下头。
“怎么了?”明知道对方会怎么回答,但祝青瓷还是问了。
“没事。”
别只会说“没事”啊……他不喜欢这样,一点也不喜欢。不是说曾经好朋友吗?现在为什么要向他隐瞒?是因为吸入了洑吗?还是因为病?
他想问,但诺塔只是求他:“求你闭上眼睛吧,真的。”
他只好妥协了,又不老实,刚闭上眼,又小偷小摸地睁开一条缝。这不看还好,一看差点惊叫出声。
不管见识多广,文采多好,恐怕都难以解释这些是什么东西——疑似暗物质的液态亦或是触手状的东西眨眼便将整个楼道包围起来。眼前的世界一瞬间变成了仿佛能吞噬一切,包括声音甚至所有感知的黑色深渊。在这个苦闷得让人透不上来气的空间里,祝青瓷感觉到抓着自己的那只手在逐渐变冷,冷得不正常,简直和死人无异。
“诺塔?”他是在难以自控地去担心。但回应他的只有沉重的吐息和发狠抓紧他的手。
糟,大概是多嘴了。
不知怎的,一股格格不入的清甜的花香像丝丝断连的线,像呢喃细语一般在这样的纯黑中弥漫。这很容易就能认出来是诺塔平时身上隐约的花香。起初以为这是四季花园里各种花混合的气味,现在又觉得不是了,这一定是某个无名处的花田特有的香气。
这个气味像定心剂,只是这么一丝丝,就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陶醉之余,一只冰冷的手钳住了祝青瓷的下巴,用蛮力迫使他抬头。出于心虚,他无措地紧闭上双眼,冰凉的触感侵透衣物覆盖在背脊。于此同时,同样冰凉地如游丝一般的声音带着戏谑的笑意从上方传来:“你在偷看吗?”
这不是诺塔。他很肯定。这个声音听上去过于玩世不恭了。
按道理来讲诺塔比他高不到哪去,声音却又从正上方传来,这就更诡异了。
既然被抓到了偷看,再装也没意义了,祝青瓷不知从来生来一股勇气,慢慢将眼睛睁开,好歹瞧一眼刚刚说话的到底是谁。
这才刚看清一道残影,他就被猛地推开,纯黑空间连带着连片的洑一起瞬间消失不见。诺塔捂着半边眼睛转头冲进屋里,跑进了卫生间干呕,过了一阵子他又在腰侧凭空拿出一罐酒不要命地往嘴里灌,也不怕呛到。
这人反应也太快了,什么都没看清。
凭着这喝酒的动作,他猜测这大概就是诺塔那个诡异的被当做秘密一样藏着的的病。诺塔擦擦嘴拍拍脸,面对祝青瓷一脸严肃的疑问算是坦白了,说这是癔毒症,治不好,但也因祸得福,他不是很害怕这些洑。但他还是没说这癔毒症到底是什么,具体是怎么一回事。
祝青瓷心想如果这些东西有专门的图书馆,他把整个图书馆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这个病的解析。
事后树玲觉得身体舒适多了,诺塔也慢慢缓了过来,唐见雷正好到点要去上班,只剩下四个人又在桌上围成一个圈,聊得乱七八糟。祝青瓷的心思不在聊天上,诺塔帮了他太多忙了,而自己就像个有脾气的拖油瓶,总觉得过意不去。为了补偿诺塔,他决定今天就算顶着感冒也要带他出去玩。诺塔是爱玩的,在花园聊天的时候,他说过不少因为自己叛逆的性子惹出来的一些有趣的麻烦,但这时候却“你生病了还是好好休息吧”这样说着。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把人从头到尾浇了个遍,即使知道是关心,却让人觉得浑身绞痛。祝青瓷拉着他的手,拽着他的外套,也不知道是不是愧疚感在暗中作祟。祝青瓷的体温原本就比诺塔高,一生病就变得更滚烫了,火辣辣的触感捂得诺塔头皮发麻,心口也作痛。诺塔用另一只手臂捂了捂脸,分明都劝他好好休息了,这个固执的笨蛋却喊着:“不,就要今天,天气也正好!我只是感冒而已又不是缺胳膊少腿了,我们之前从来只是在四季花园里见,都没一起出去玩过,你分明说过你很喜欢到处去闹的,怎么净待在花园了?”
“虽然确实,但……好吧……那你陪我去吃蓝莓挞。”他目光游离了半天,可算是妥协了。
“蓝莓挞”三个字格外的坚定,语气中的期待让人不由得松了口气。诺塔好像对这个点心有着常人无法比拟的执着,说句毫不夸张的,他把蓝莓挞当饭吃。祝青瓷就没见过诺塔吃除了蓝莓挞以外的点心。
于是四个人商量好,动身去往祝青瓷经常打工的那家咖啡厅。他和店长是老熟人了,东西卖得会便宜些。
一场大雨把天空和大地冲刷得干干净净,树影中斑驳破碎的阳光落到发顶、衣物上。夜里分明那么冷,这个时候气温又暖上来了些,飞燕镇向来阴晴不定,大家多少都习惯了。今天的太阳有些刺眼,好像从没有过这么明媚的天,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情的缘故,连空气都显得格外清新。和朋友成群结队出门去玩这样的事,距离上一次跟隔了几百万年一样,久得都不记得上一次的那群人分别是谁,长什么样子了。
树荫旁的暖光海浪般地涨退,他们站在“岸边”悠闲自得。两个女生就着裙子的话题聊了一路,祝青瓷漫不经心地捏着手指,侧眼瞄了一下诺塔。诺塔的脸因为酒精变得有点红,半边脑袋被阳光照得闪亮亮,一边眯起眼睛享受着温暖的同时伸了个十分惬意的懒腰。双手放下来的时候灰色的外套从肩膀上滑落,露出来肩膀和手臂漂亮的肌肉线条。诺塔经常穿这件黑色的背心,布料特别舒服。
说起来现在也不是很冷,他怎么还穿着外套呢?不会出汗吗?祝青瓷倒想试一试他的外套能有多舒服。祝青瓷的目光从肩膀移到针织外套上,灵光一闪,没由来地萌生出一个坏念头。
他一边偷偷笑,一边放慢脚步挪到诺塔身后。诺塔不理解他在干嘛,转过头看他。
“诺塔,你把双手往后伸,拉着我。”祝青瓷的话语中带着不明所以的笑意。
诺塔没多想,顶着疑问照做了,这个动作感觉怪怪的,不方便行动:“像这样?”
原以为会拉在一起的手,在指尖刚刚触碰到的瞬间,不怀好意地躲开又猛地拽住了针织外套的袖子。
刷啦一下,这件漂亮的外套就被丝滑地扯了下来。双臂突然一空,诺塔大脑空白了几秒才意识过来被耍了。再抬头时祝青瓷像个小屁孩一样抱着自己的外套大笑着跑了出去。
杨溪和树玲惊讶地看了看从身边飞快跑过的祝青瓷,又回头看看诺塔——他眨眨眼,也轻笑出声,配合地冲他喊:“喂!你要跟我的外套私奔吗!”
“我冷死了!借我穿穿!”声音远远地飘来。
“现在温度不是特别低吧?”
“但是我感冒了!”
“师傅——等等我啊喂——别走太远!!”杨溪拉起树玲大喊着追了上去。
外套摸起来很柔软,上面还残留着尚未消退的体温。即使鼻子不太通气,汗水的味道还有那些不知名的花香也能隐约闻到。这到底是什么花,祝青瓷只觉得自己以前一定闻过,他知道这是花而不是其他什么东西的气味,但他想不起来了。
很快,体质差得令人堪忧的捣蛋鬼就被追上来的诺塔一手钳住了。
“你怎么跑得那么快?”祝青瓷不满地嘀咕。
诺塔觉得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很无奈,他拿过自己的外套给祝青瓷披上了:“手,伸进袖子里,你要是真的冷就穿上。”
“开玩笑的,就是突然想玩玩。”祝青瓷这么说着,还是乖乖把外套穿好了,有点暖,又很透风,确实不闷热,倒不如说很适合现在这个气温。
诺塔帮他把那些被衣领压住的头发捋出来,金灿灿地发尾与阳光融为一体,如同流动的光一样从指尖滑落。红色发绳捆住的那一束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祝青瓷随口道了声谢,吸了吸发红的、又被堵上了的鼻子。明明没喝多少,只是为了压下病症,但这时诺塔真的想怪罪酒精让他的头脑变得昏沉。
祝青瓷抬眼看他——这个酒量有些差的好友脸上的晕红还没完全消下去。这个时候的他真的相当漂亮,脸颊的淡红色衬着白皙的皮肤,更显血色,双眼下的四颗朱砂痣依旧那么夺目。祝青瓷心里有些庆幸这条路上人不是很多,但还是引得一些逆向行走的路人驻足投来目光。
树玲四下望了望,悄声和杨溪说:“身边有个很好看的朋友就是会有这样的苦恼吧?”
杨溪不太懂她的意思:“什么苦恼?”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站在他身边就显得像个陪衬的,不会觉得难受吗?”
“陪衬?我不觉得啊,我会很得意的。”
“那你师傅怎么想?身边站了个比自己好看的同性,不会感觉被比下去吗?”
杨溪听了这话可不满意了:“我师傅的颜值也很高的好吧,奇怪了,你们都不觉得吗?”杨溪望去祝青瓷那张低下去被头发挡住的脸,看不清表情。她总觉得奇怪,不明白为什么祝青瓷的外貌很少会被人欣赏。她们走得有点慢了,听不清诺塔和祝青瓷在前面聊什么,只能看见诺塔给他递去一张纸巾,在祝青瓷喷鼻涕的时候,诺塔低下头和他小声说了些什么,笑很开心的样子。
“刚刚那个染了渐变的男生,你觉不觉得很可爱?就刚刚走过去那个。”这时,杨溪听见和他们擦肩而过的一对朋友在小声议论。
她悄悄看过去,两个女生挨在一起,皱着眉,一副慈母一般的表情,齐声发出“噢~~~~~~”的感叹。
“你看他的表情!戳到我心巴了。”
“有拍照吗?要不要去要个微信?”
“旁边那个也很帅啊,他们是朋友吗?直接过去问会不会打扰到人家?”
“那还是算了,哎?他是不是感冒了……”
交谈声逐渐远去的同时,杨溪总算是舒心地扬起了嘴角,同时又有点心痒痒,想跑去前面看一眼自己的师傅现在是个什么状况,或者去找那两个女生看一眼那张照片。
祝青瓷可不觉得自己的表情有多可爱,他心想自己的脸一定很烫,心里的暖流全部涌上来了。因为诺塔的一句话洋溢起来满足感让他忍不住笑,忍不住想到在他们口中的上辈子自己是不是也这样和诺塔跑出来玩。
“隔了那么久,还能再跟你一起上街,我很开心。”诺塔迈着轻快的步子说,“不过下次还是尽量挑在身体健康的时候吧。”
啊,头好昏,该死的感冒;脸好热,该死的感冒;平时怎么没觉得咖啡厅怎么那么远,没力气了,该死的感冒。明明特别兴奋,身体却哪哪都不舒服,仅仅只是跑了那么一小会儿的步,心脏到现在都还蹦得激烈。
祝青瓷捏了捏鼻子,心想自己今天这么怪,全都是感冒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