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在经历颠簸时能看到烛火,那该有多好。
只是没有如果。
现实往往会将明亮的光抹杀,连那人们小心护着的烛火,也多是在风中摇曳。
既然没有如果,那我就提供明亮的光,而非昏黄的烛火。如果不成,那就陷入永夜,也无需挣扎。”
——谭千觅
世界巡回往复。
谭千觅很多时候会这么想。
每当听闻一些什么、经历一些什么、遭受一些什么,她迅速会感受到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越是如此,越是让人沮丧、甚至绝望。
她将这些毫无缘由的感受告诉了莫余霏,莫余霏尝试拆解,但没有成功。
就像她有时也无法拆解莫余霏的一些奇妙想法。
从沈盈月那里回去后,谭千觅按部就班接替夏鱼,而后回去休息,再醒来。
一次次闭眼入梦,一次次睁眼看见世界。
要么,辖区外的人再无法睁眼,要么,也许世人睁眼所见,尽是尘沙。
她们能阻止异能组用主核控制谭千觅,是因为谢锦、言律都了解她,是因为她装神弄鬼,是因为技术尚且还没有成熟。
可她们无法阻止人们拥有野心。
倘若她得到了谭可所携带的流,无需多言,谭千觅也看得到未来是何模样。
流不是自由的,她也不是自由的。偏偏,流又如此强大。
如此境况,将此事瞒下,将计就计送他们入葬,反而成了较好的结果。
可怎么能瞒得下呢?
倘若不去取那部分流,通道打不开,流一次次进化,人类、这个让她百感交集的族群,终将湮灭于滚滚向前的黄沙之中。
她问莫余霏:“保持原样,怎么样?”
莫余霏摇头,不过仍是问了几个问题。
“现在还没有融合,沈盈月就已经知道了。融合之后瞒过所有人,能做到吗?”
谭千觅垂眸,神思漫步于缠绕的线之间。
“可以试试。”
“被当作能源使用,自此以后再无自由,苦闷,孤独,无人理解。能做到吗?”
谭千觅仍是答:“可以试试。”
莫余霏再问:“半数人活在无知中,半数人活在痛苦中,能做到吗?”
被控制着去拉缰绳的那部分人,意识仍在,只是眼睁睁看着自己身不由己。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所谓能帮助人类点亮种群烛火的荣誉,不过聊聊,抵不过分毫的空荡、寂寞与苦闷。
谭千觅不答,莫余霏继续问:“你在外面,我在里面,真真正正的天各两方,而以后还有数不清的岁月,能做到吗?”
“不能。”
莫余霏摸摸她的头发,她知道谭千觅从始至终都知道这个答案。
只是……有些沮丧而已。
她知道她的千觅,遇事时总是绝对冷静、中立的,只是在遇到一些微茫到不可察觉的小事时,始终平静的海面才会掀起阵阵浪花。
例如窗外那不甚明媚的日光。
“四月了。”谭千觅果然道。
莫余霏点头,“春天已经来到,夏天马上会来。”
谭千觅于是也点头。
她说:“牺牲一半的人,并葬送他们的未来,这不公平。”
“牺牲未来所有人的自由,让并不自由的我拥有更加强大的力量,这不理智。”
“那要怎么办呢?”莫余霏放轻声音,似问似叹。
谭千觅重复,“是啊,那要怎么办呢。”
这一天晚上,也就是她们从沈盈月那里回来的第二天。
新历四年,四月十七日。
睡前,谭千觅将灯关了,此前她夜里都需点灯。
莫余霏瞧见,没有阻止,默默将窗帘拉开了。
月光透过窗纱,轻柔地拂过她们的面颊,赋予这片漆黑之地天还会亮的希望。
因为它的光来自更长久、更炙热的地方,那是这个星球上一切光明的来源。
它偷走了太阳一部分的光。
兴许是潜藏时被人发觉,这光便偷得不够完整,落下时成了银色。
而这银色,到了眼睛中,则成了更深邃、也更复杂的光。
莫余霏不自觉被谭千觅的眼睛吸引。
谭千觅不知道的是,不仅仅她喜欢莫余霏那双容貌姣好的眼睛,莫余霏对她那自认为无神、单调的眼睛也痴迷有加。
无论是专注看人,还是悠闲出神,哪怕是沉入深沉思想时,她的眼睛都如同一本复杂、晦涩却精彩、坎坷、引人入胜的书一般,令莫余霏难以自拔。
其中眸光直消稍稍流转,便可携带言语无法企及的情与悟。
“莫余霏。”心神所属的人轻唤,“我仔细想了想,无论他们怎么想,总会不当的地方。”
“言律想让谢锦有朝一日轻松下来,想让她活下去。”
“舒嘉不想林笙总想着旁人。”
“刘润年不愿意刘润玥成为牺牲品。”
“辖区内的人怠惰成性,不愿意牺牲,辖区外的人活在不公中,更不愿意始终当那些只能被溅起的尘埃、烛灰。”
“辖区内的领导人不愿意多年来成果毁于一旦,辖区外的我们求一线生机。”
“还有说不尽、讲不完的不甘和不愿,谁也无法保证的公平与人道。无论他们怎么选,都做不到尽善尽美。”
“我不相信他们,也知道他们不会相信我,但既然他们做不到,那我也不愿意看着他们胡作一气。”
“莫余霏,你愿意相信我吗?那些任何人都不会相信的想法和判断,我自己也无法保证的未来和你我。”
莫余霏久久未答,她只是看着谭千觅的眼睛,看着其中流转的光与影。
她想亲吻,又怕玷污,最后只用手指放在一厘米外,虔诚而神圣地描摹。
“当然,我愿意陪你进去,充当你的后盾、你的缰绳、你的一切。”
谭千觅于是笑起来,“我还没说,你就明白我要讲什么了啊?”
随着她的笑,她眼中的光愈发绚烂夺目,在莫余霏眼中的确是多彩的。
“如果只有我,与其放任他们乱搞,我也会这么做,成功了皆大欢喜,失败了不值一提。”
谭千觅上前抱住她,那团光主动降临于她的身上。
“最好还是不要失败啦。”
“嗯。”她笑起来,“好,我尽力,我们尽力。”
谭千觅跟着她笑,而后起来打开灯,“你知道我之前为什么没多提王和的异能吗?”
王和就是辖区内领主的名字。
莫余霏也坐起来,靠在床头叹息。
谭千觅扑哧一笑,“哎呦,也没几个晚上可以让你熬夜了嘛,快答快答。”
莫余霏自下而上瞅她一眼,如此姿态便将幽怨发挥到了极致。
“因为辖区外面那层屏障能把流隔开,所以你只能感知,但是不能用他的异能。因为王和有自己的措施,所以他以为你做不到,所以没找我们的事。”
谭千觅满意点头,抱着她亲了一口,“不亏是我们莫莫。”
莫余霏轻哼,“你当我三岁小孩啊。”
谭千觅感受到她回抱到自己腰后的手,忍住没笑。
在正式开始做决策、谈计划之前,莫余霏最后问:“他们各自有不舍,我们这么做能保护他们其他的不舍,那你呢?”
谭千觅想过这一点,但是她先纠正,“不是我,是我们。如果最后我出不来,谢锦会伤心、自责,沈盈月、程程、刘赟,他们都会感伤。如果你出不来,林笙、舒嘉、刘润玥,她们也都会难过。但是他们还有别人,我们并不是他们的最高优先级。”
她提起浅笑,“时间会帮他们治愈我们留下的伤,但有的伤是无法治愈的,所以我要这么做。”
夜里谈到太晚,次日便又起晚了,夏鱼懒得骂她们,打着哈欠回去睡觉。
下次再交接是晚上六点,她们去找言律和谢锦,表明了这件事——谭千觅获取最后一部分流之后,可以控制其他几乎所有生物。
毕竟现在还有多少生物体内没有流呢,只要有流,她就能控制。
没等二人反应,她立刻阐述来意。
用能量来平衡通道,达成制衡的效果可以,五分之一的能量要由人来提供也可以,她去当能源也行,但是这五分之一的人,辖区内也要出一半。
二人其实很愿意这样做。
言律闻声先看了眼谢锦,谭千觅注意到,含笑说:“这样,谢锦肯定是能活下去的。”
转头恰和言律对视,她笑意更甚,“不仅如此,您也可以活下去,你们两个必定是有活下去的资格的。”
谢锦虽然向往,但她向来理智,“他不会同意的,而且这样做,半数人的选取会引发很多乱子,之后也会产生不少矛盾。”
谭千觅挑眉,模样不以为然。
“不然就外面的人全部去死,还不是死,是生不如死。这样就不乱了?只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所以才没乱起来吧?他们又都是三次病变进化过的,如果聚起来反抗,两个王和也没辙吧?我妈的那团流可经不起这么造。”
“再者。”她加重语气,“他只能同意。”
“不同意的话,我大可以现在就跟谭可商量拿到那团流,看看是他造出来真正能彻底控制我的主核快,还是我搞破坏快。”
“即便他现在倾尽他那仅剩的流来控制我,也只有一时,之后呢?他不控制其他人去平衡通道了?他不想着以后长期发展了?”
谢锦和言律沉默,眼中有惊讶。
谭千觅笑得无害,“不管我做了什么,你们都没把我当坏人来看吧。”
笑意越发浓郁,她连语气都沾了愉悦。
“也许有我一直做得不过分的原因在,但我可从来不是什么彻头彻尾的好人啊。”
“我其实也很好奇,为什么都强行把我的人格融合了,我硬生生承受了那些本就承受不了的东西。你们还是觉得我不会乱来呢?”
谢锦直直盯着她,言律看了谢锦一眼,往她身前挡了挡。
“演得不错,到那老头子面前就照这个疯劲儿来。”
谭千觅收回笑容,回到人畜无害的模样,平平静静道:“其实也不是演的。”
言律想略过这个话题,准备讲要怎么做,谢锦拦住她,问谭千觅:“还是很难受吗?你表现得像是好了。”
谭千觅对她笑了下,真心多些。
“没事,我有办法把那些难受压下去,不用担心。”
谢锦看着她,莫余霏同时也在看她,只不过她眼前浮现的更多是夜里谭千觅辗转反侧的模样。
结果言律也去看她,这些个眼神里都带着让她不舒服的怜悯,她受不了了,“哎别这样看我,讲讲怎么能见到王和吧。”
——发生于新历四年,四月十六日至十八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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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