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在前任坟前放鞭炮给他炸活了,我该怎么办?
答:逝者为大,这边建议您有条不紊乱中有序地尖叫转身,一边道歉一边逃跑。
于是沈徊迎着江边的夜风,在石子路上不要命地狂奔。
这地方他没来过,黑灯瞎火又全是土坑,跌跌撞撞跑着,好几次险些跌倒,只能点开手机手电筒,借着微弱的一小缕光线认路。
打110还是120?
让警察收了这诈尸又为非作歹的货,还是让医生抢救一下这还没死透的东西?
不对,应该打给殡仪馆,怎么办事的!烧个人都烧不好!
殡仪馆的电话是多少?
不知道,打114问问吧。
沈徊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从手机里抬起头,一脚跨过前方的大石头,还想继续往前,却猛地愣住了。
大爷的,刚刚来的时候这里有岔路吗?
眼前是两条几乎一模一样的分岔口,一样的黑灯瞎火,一样的坑坑洼洼。
左边的路离江边更近,估计是对的,但路旁有个挺大的指示牌,他不记得自己来的路上有看到这玩意。
沈徊站在原地犹豫着,身后突然传来汽车碾过石子的声响,随后一道车灯闪过,程川远那死人的声音飘来:
“沈徊,我送你回去吗?”
沈徊没回头,迈出只脚。
走左边吧。
身后车灯熄灭了,程川远开门下车:“沈徊,走左边。”
沈徊眼角一抽。
用你说吗你大爷的我本来就想走左边那条路我又不是白痴现在好了整得像我是听了你的话才走的左边你满意了吧这么玩我你很开心是吧你个小样活着的时候就不是个好货死了要诈我一把现在重生了还不让人省心!
于是沈徊整个人僵硬了一瞬,硬生生把往已经左边迈去的腿拐去了右边。
程川远似乎是愣了愣,没说什么,默默跟在他身后。
夜晚的江风混着郊外的青草味和沿江地区特有的淡淡鱼腥味,刮到脸上并没有很冷,却带着不大不小的力度,给人脸吹得一阵阵发麻。
程川远快走几步与沈徊并排,从口袋里抽出包烟,掏出一根叼在嘴里:“沈徊,有火吗?”
“没有。”沈徊回答。
程川远叹气:“刚刚点炮的火是搓出来的?”
“用热情点的。”沈徊面无表情道。
我滴热情,嘿!好像一把火,哈!
“行吧。”程川远听懂了他的梗,笑了笑没再说话,但也没放下烟。
那根没点燃的烟在他嘴里晃来晃去。
“沈徊,我爸去年病死了,”半晌,程川远将烟吐掉低声开口,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沈徊听着总觉得他声音有种活死人特有的飘忽感。
“家里人眼看快破产,不知道从哪儿给我挖来个联姻对象,让我跟她结婚,说是这样就能合作让企业起死回生。”
“结呗。”沈徊紧了紧身上的羽绒服,脚步没停。
“我不喜欢她,沈徊。”程川远说,“这一年他们把我关在家里,除了那姑娘偶尔来做客会放我出去吃顿饭,其他时间都不让我踏出房间门半步。”
沈徊冷笑一声。
“那姑娘应该是……挺喜欢我的吧,但我不愿意耽误人家,忍了一年快给我憋疯了,就拜托李子帮我策划了这件事。”程川远说。
“哦。”沈徊说。
“沈徊。”程川远轻轻扯了扯沈徊手臂,语气听着怪可怜的,“我没有家了,我没地方可去了。”
“回坟里喽。”沈徊淡淡道。
程川远:“……”
尽管吃了瘪,程川远仍然不依不饶,厚着脸皮小跑几步绕到沈徊面前,可怜巴巴道:“沈徊,我可以去你家吗?”
路被程川远挡住,沈徊干脆站定了,沉默着冷脸看着他。
“沈徊,我给你当牛做马。”程川远凑近他再次开口。
沈徊抬头看天。
“沈徊,我给你当司机。”程川远道。
沈徊没出声。
“沈徊我给你当奴隶。”程川远道。
沈徊默默吐出一口恶气。
程川远彻底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沉声道:“不让我去你家我就下咒让你赚不到钱。”
“你再说一遍?”沈徊终于是大发雷霆地开了金口。
“对不起。”程川远立马本性毕露,哭丧着脸道,“求求你了沈徊,让我去你家吧……我能帮你打扫卫生,给你做饭——虽然我不会做饭,但是我可以学。”
沈徊叹了口气。
事实上,他确实需要有个人在身边看着自己。
工作室的事情不算轻松,一忙起来就昼夜颠倒,自己又无知无觉,往往连着好几天不吃不睡。
再这样下去,他怕自己哪天嘎嘣翘了都没人收尸。
但沈徊又不愿意让完全陌生的人进自己的房子,因此从没请过保姆。
想到这,他看了眼程川远。
不需要付钱,不算完全陌生,更重要的是,他有把柄在自己手里,只能任由自己宰割。
其实主要还是他怕程川远个脑残真的下咒让他赚不到钱。
程川远对上他的目光,眼睛突然一亮:“你答应了。”
“嗯。”沈徊瞥了他一眼,转身往回走。
“谢谢,沈徊。”程川远小跑跟上他,笑眯眯道,“我会让财神爷多关照你的。”
不是,这货脑子有病吧?
沈徊不动声色地磨了磨后槽牙。
真把自己当死人了?
回程是程川远开车载他回去的。
沈徊坐在副驾驶,心情复杂。
车外是灯火阑珊,车内是自己和一个正轻飘飘哼歌的活死人。
沈徊十分不解,在家人朋友眼里,程川远是个刚死连头七都不到的新鲜尸体,他到底哪来的胆子就这么开着辆小G招摇过市的。
“车是李子的。”程川远跟会读心似的突然开口,“我家里人脑子有病,一般不会踏出他们所谓的富人区,开车出来遇不上的。”
“也就是现在半夜,白天我基本不出门,要出门也都是戴着口罩墨镜,朋友反正是没遇上过,真见到了估计也认不出来。”程川远打了个哈欠,“他们只会跟我擦肩而过,看着我的背影悲伤地问自己是太想还是太像。”
“看出来你有经验了。”沈徊敲敲车窗,“前面拐弯。”
指挥程川远停在小区门口,沈徊裹着羽绒服下了车。
回身想关上车门,震惊地发现程川远也哆哆嗦嗦地从车上跳了下来。
“你干嘛?”沈徊看着他。
“你不是同意我来你家住了吗?”程川远露出了个更震惊的表情。
“我只同意让你当家政。”沈徊指着他,“赶紧给我回去。”
程川远没动:“我家保姆都是住家里的。”
“你,是,家,政,不是保姆。”沈徊道。
“家政和保姆没区别啊。”程川远道。
“家政不需要住在我家里,就是这个区别。”沈徊摔上车门,转身往小区走去。
手机在兜里响起,带着铃声一通震,沈徊掏出来看了眼,是毛豆。
程川远哆哆嗦嗦地跟在身后:“沈徊,他俩没区别的——”
见沈徊回头,程川远面无表情地改口:“是,他俩有区别。”
沈徊没理他,正要接起电话,却见程川远的手机突然也响了起来。
两个手机对着嚎,跟和声似的。
程川远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沈徊无奈一挥手:“接,接完再继续说。”
他本以为程川远会叽里咕噜聊很久,这样他就能趁机溜回家。
但程川远只听了几个字便面色凝重地挂断了。
“沈徊,我明天来找你。”程川远一改刚才的可怜样,冷着脸将手机揣进兜里。
沈徊没反应过来:“……好?”
程川远很干脆地转身,甚至是一路小跑冲到了车子前。
怎么回事?
沈徊攥着震个不停的手机,目送着程川远开车离开。
一个死人能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
地府在征兵?
“沈徊,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接通后毛豆担忧的声音传了出来,“还在郊区吗?”
沈徊心里天花乱坠的脏话涌到嘴边,但只能叹口气:“没,到家了。”
毛豆轻声道:“沈徊,程川远家里说今晚有人在他的坟墓那放鞭炮。是你吗?”
沈徊:???
沈徊:“哦……NO……”
“没事,我说是我去放的,反正当时也是我要的地址。”毛豆道,“他们没说什么,只是警告我不要扰民而已。”
话落毛豆又絮絮叨叨道:“可能是习俗不同吧,我们这边人刚死是不能放鞭炮的沈徊,这样不尊重逝者。这次我帮你顶上,下次可不帮了。”
沈徊:“……”
沈徊:“谢谢,毛豆。下周我请你吃饭。”
毛豆笑了笑,似乎是正在跟客户对接,键盘敲得震天响:“这边来活了,要去东岭拍几组照片,你有时间吗?”
“这阵空不出,你排给别人吧。”电梯到达,沈徊走进楼道,突然啧了一声。
忘了跟家政,不是,跟程川远加联系方式了。
自己毕业后就换了手机号,把以前的人删得干干净净,程川远明天要是真过来绝对找不到他。
大爷的,这人活着的时候就不是个好货,死了要诈他一把,现在重生了还不让人省心。
他走到门前输着密码,冲电话那头随口道:“毛豆,你有程川远电话号码吗?”
毛豆那边骤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连键盘声都停了。
“呃,不是。”沈徊抹了把脸,小心翼翼地斟酌词句,“我的意思是,你有他……生前……的电话号码吗?”
“沈徊,咱们往前看,好不好。”毛豆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轻和,“人死了电话肯定是要停机的呀。”
沈徊叹了口气。
这回算是彻底被别人当成爱而不得的小可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