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徊自知自己一向是个愧疚情怀过剩,不愿意让别人困扰的人。
尽管那个别人是又死又活断崖式分手还无缝衔接的人渣前任,他也不愿意让他因自己感到苦恼。
因此第二天早晨七点刚到他便半死不活地出了家门。
唉,沈徊,你怎么这么完美。
两人分开前没有约时间,沈徊压根不知道程川远明天什么时候会来,昨晚睡前他还特地在手机上搜了半天:
“家政一般几点来家里?”
弹出整整半页都是家政广告。
专业一站式,保姆服务平台!
服务规范,收费透明!
甄选阿姨,标准定价!
放心找保姆,随叫随到!
沈徊将手机熄屏一把盖在桌面上。
不靠谱,不靠谱,这个搜索引擎不靠谱。
家政就是家政,保姆就是保姆,保姆和家政都分不清,剩下的就更没几句可信了。
翻翻找找大半天,最后总结出:
家政的工作时间一般是每天早上八点至晚上六点。
他不知道程川远这个脑残会选哪个时间段,但他合理猜测,为了不遇到生前(?)的朋友,程川远应该会选择最早的时间。
沈徊滑着手机昏昏欲睡走出电梯,大学毕业之后他就没起过这么早,这会儿只觉得自己脚步虚浮,两眼发黑,手脚无力。
致敬!所有伟大的家政人员!
“起这么早啊,大摄影师?”保安阿叔站在小区门边,远远冲他打招呼,“不是说这几天没外出任务吗?”
沈徊边走边冲阿叔挥了挥手:“来接个朋友。”
话落定睛一看,门外花坛边蹲着一坨不明物体。
像巨大的黑色垃圾袋,还是不可降解的那种。
见有人来,那坨黑色垃圾袋抬起头,露出了还算白皙的脸。
大爷的,果然是程川远个脑残。
“这不就是他吗!”程川远戴着顶鸭舌帽,整个人缩在羽绒服里,见沈徊过来,抬头隔着门冲阿叔喊了声,“我哪有说错?”
“我告诉你,别想浑水摸鱼!这个小区里所有的业主我都记得一清二楚,”阿叔扯着嗓子开始跟他魔法对轰,“他哪里叫什么沈怀!人家明明叫沈回!”
沈徊停住脚步,莫名不想再继续往前走了。
小区安全堪忧啊……
“沈徊!”等走到门边,程川远从怀里掏出来个纸袋,拎在手里冲他喊,“我给你买了早餐!”
保安抱着胸:“你认识他?”
沈徊干笑两声:“不不不不——”
程川远喊:“沈徊,阿叔不让我进去。”
保安:“你就是认识他吧?”
沈徊:“不不不不——”
“大白天包这么严实,啧啧,你看那衣服,跟黑色热狗似的。”保安瞥了门外一眼,低声冲沈徊道,“这种人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沈徊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穿着的羽绒服。
阿叔你要不抬头看看我跟他穿的好像差不多呢?
话落,两人不约而同地扭头看向门外正蹲在花坛边喝豆浆的程川远。
视线交汇,程川远冲他挥了挥手。
保安淡淡开口:“你杵这儿就是为了等他的吧?”
沈徊摆摆手:“不不不不——”
两人推拉半晌,程川远那边慢条斯理地喝完了杯豆浆,冲这边喊了声:“爸爸!”
“哎!”沈徊正打着太极,闻声乐着脱口而出。
保安扭头看他,沈徊脸上的笑容一僵。
肌肉记忆。
便宜儿子一路从小区大门乐到了电梯里,直到俩人站在楼道沈徊都开始捂着耳朵戳密码了他还在笑。
“行了闭嘴吧咯咯咯给你乐的。”沈徊无比烦躁地推开门,“隔壁公鸡听到你这动静都要默默流泪以为老板偷梁换柱把它裁了。”
程川远跟在他身后进了门,闻言又是一通乐。
沈徊没理他,弯腰从柜子里掏出双一次性拖鞋甩到地上:“换!”
“怎么是一次性的?”程川远问。
沈徊瞪着他。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问了——”程川远把鞋换上,又靠在门边笑了好半天。
“癫痫啊。”沈徊没好气地收回目光,“笑笑笑。”
沈徊脱下外套走进房间,发现程川远没跟上来,回头一看,这货竟然就这么放下手中的纸袋子原地开始收拾鞋柜了。
不错,身为家政还挺尽职尽责。
沈徊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
程川远家境不错,在家里估计也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货色,动作有些笨手笨脚。
不过胜在用心。
沈徊靠在沙发边,静静看着程川远拿起挂在柜子旁边的抹布开始擦起门框,擦了半天又开始收拾雨伞整理鞋柜。
完事后还聪明地掏出沈徊放在柜子深处的消毒水对着玄关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一通喷。
水雾漫天飞舞,在灯光间穿梭折射,形成一道道绚烂的光晕。
岁月静好啊——
沈徊眯起了眼睛。
不对!
他猛地弹了起来,瞪着摆在鞋柜旁边的小纸袋。
“你大爷!程川远!别喷了!我早餐都被消毒水腌入味了!”
沈徊在饭桌旁坐下,扭头见程川远拎着纸袋子笑倒在了墙边。
“饭来。”他拍拍桌子,“别笑了。”
“我去洗个手,你自己拿出来好不好?”程川远撑着墙站起来,边乐边走到桌旁把纸袋子摆到沈徊面前,“对不起,第一次做家政业务不太熟练。”
沈徊一挥手:“原谅,刚死没几天脑子不太清醒很正常。”
目送程川远走进厨房,他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摸袋子。
自己早起到现在一口东西没吃,还在室外吹了十几分钟的冷风,正是饥肠辘辘的时候。
沈徊摸了半天,一皱眉。
这纸袋挺大,装的东西却不多,只有一碗腌粉和一个茶叶蛋。
“不应该啊?”沈徊抓过袋子来回翻看,疑惑道,“这内涵和体量不成正比啊。”
程川远从厨房出来,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眼神诚恳:“沈徊。”
沈徊对上他的眼神,立马就有了不祥的预感。
他放下袋子,面无表情地跟程川远对视。
“其实原本还有包子油条和豆浆,但是我不确定今天早上能不能遇见你。要是遇不上,东西不就浪费了吗?”程川远小心翼翼地笑着,“为了避免浪费,我就想着二十分钟吃一样东西,隔二十分钟再吃一样东西……”
沈徊脑子里瞬间精确回忆起了刚刚他在和保安相互推拉,而身后程川远乐呵呵的咬着吸管喝豆浆的画面。
想起来了!我都想起来了!
“老大,我还有一个问题。”程川远见沈徊似乎没生气,再次开口。
“说。”沈徊捞了口腌粉送进嘴里。
腌粉!你好美味!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美味!
程川远有些犹豫,轻声道:“你是特地起这么早来接我的吗?”
沈徊咀嚼的动作一顿,抬眼看了眼程川远。
程川远注意到他的视线,有些紧张,抿住嘴唇坐直了。
沈徊低头夹了颗花生,平静道:“没有,我听说楼下足道会所在小区门口批发土鸡蛋,随便看看的。”
程川远笑出了声。
“你一点没变,每次一对着我嘴巴就跟加特林似的突突突。”程川远说,“但是跟别人话都会很少。”
“你想多了。”沈徊将花生塞进嘴里。
他起码有半个月没吃过正经早餐了,这几口下来整个人满足得像只被圣光普照的丧尸。
程川远没有再开口,只是坐在原地笑着看着他。
沈徊一通风卷残云吃完腌粉又开始剥茶叶蛋了,才听到他轻声开口:
“谢谢,沈徊。”
“不客气。”沈徊轻轻勾起嘴角,站起身,捏着茶叶蛋往阳台走去,“你应该谢的。”
五十九分四十秒。
五十九分五十秒。
沈徊靠在阳台的躺椅上,阳光落在脚边,聚精会神地盯着手机上的秒针。
九点整!
隔壁阳台准点传来一声尖锐的爆鸣:“喔喔喔——”
他释怀地笑了。
“卧槽!”
程川远拖着吸尘器从房间里冲出来,看向窝在躺椅里的沈徊,惊恐道:“刚刚!那是鸡叫吗!”
“是我在吹唢呐。”沈徊缓缓开口。
“我靠,我还以为对面楼有人架狙把你家窗户爆了!”程川远吼了一声,“是鸡叫啊!”
“是啊!是鸡叫!”沈徊皱着眉头,“你想干啥?”
“小区里怎么能养鸡呢?!”程川远不能接受。
“我怎么知道,也没人管啊,我都听习惯了。”沈徊滑着手机,“每天凌晨三点叫一阵,四点叫一阵,七点叫一阵,九点叫一阵。跟闹钟似的。”
“就在隔壁啊!”程川远喊了声,“你不投诉吗?这怎么睡得着?”
“周围住着这么多人,大家都不投诉,我才不当那个出头鸟。”沈徊道,“麻烦死了。”
程川远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突然动了起来。
沈徊有不祥的预感,坐起身指着程川远道:“程川远,我警告你——”
程川远咚的一声把吸尘器摔到了一边。
“你最好别给我——”
程川远走到玄关唰的一声穿上了外套。
“去敲邻居门——”
程川远砰的一声关上门出去了
两秒后,沈徊绝望地听到了走廊上气势汹汹的敲门声。
隔壁那鸡跟声控似的同时扯着嗓子叫了起来:
“喔喔喔——”
他安详地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