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小厮惊呼出声,想要扑上来,被挟持的人却面色如常地挥挥手,示意他下去。
书房的门被合上,沈世遇垂眸看向反手举着匕首的女子。
他与许桃桃并无深交,不过是因着萧慕棉的关系认识罢了,若非要说有什么交情,自己曾受人所托,在许家冒充过一次她的相好。
在他记忆中,许桃桃总是垂着眼眸红着脸,声如蚊呐,然而此刻,她的眼中迸发着自己从未见过的生命力。
沈世遇的眸光不禁好奇打量着这个比自己矮一头的女子,惊觉自己是第一次看清她的面庞,典型的小家碧玉江南美人,温婉而又细腻。然那双眸子亮得出奇,宛若青瓷盘上燃烧着火焰。
仿佛是察觉到自己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太久,沈世遇有些尴尬地将目光转向抵在脖间的匕首,浅笑道:“许姑娘这样气势汹汹,却又一言不发,是何意?”
许桃桃的眸光锁在男人的脸上,想要看清他任何细微的表情:“今天那个姑娘,是什么人?”
沈世遇露出惊讶的神色:“什么姑娘?今日我见过的姑娘除了许姑娘你,就只有萧姑娘。”
脖间的匕首更深一分,肌肤被轻轻压于刀刃,许桃桃的脸近到占满沈世遇整个瞳孔。她再次开口:“那不是棉棉,她既认识你,你定知道她的来历。”
沈世遇有些迟疑,他拿不准要不要告诉许桃桃真相,亦或是告诉她多少真相。
见沈世遇闭口不答,许桃桃冰冷紧绷的神色忍不住裂开一丝焦急:“你一定知道对不对?你告诉我,她到底是谁?”
“她是血月门的杀手。”
“哐当”一声脆响,沈世遇感觉脖间的冰冷松开,匕首自许桃桃掌中滑落,跌在地上。许桃桃微微张着唇,不敢置信地喃喃着:“血月门……的杀手……”
沈世遇拾起地上的匕首,放进屉中收好,声音淡淡的:“血月门为何会派杀手接近秦烬阳,许姑娘应是比我清楚。”
闻言,许桃桃无力跌坐在地,两行泪自眼角滑落:“我以为……我以为她还活着,你知道吗?虽然她们长得有些微不同,可是我以为那就是她。”
撕心裂肺的恸哭迸发而出,哭声犹如汹涌的潮水,瞬间冲破所有的理智与矜持。许桃桃蹲坐在地,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顺着脸颊流淌,瞬间打湿了她的衣襟。
沈世遇被这突如其来的嚎啕大哭吓了一跳,手足无措地蹲在身侧。他的手掌小心翼翼轻拍着许桃桃的背,可无济于事。
许桃桃的哭声愈烈,在这寂静的空间里回荡着,仿佛要将人的心都撕碎。
沈世遇一脸无措,不知如何应付眼下的情况,双手不安地在她身侧摆动。仿佛是本能驱使,他缓缓伸出双臂,轻柔地将许桃桃搂入怀中,安抚般轻抚着她的后背。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桃桃哭声渐歇,她泪眼婆娑地抬起头,目光焉地撞进沈世遇关切的眼眸。
一瞬间的怔愣,沈世遇仿佛触电般松开许桃桃的身体,吞吞吐吐:“许姑娘,我……你……”
许桃桃的脸颊染上一抹红晕,但她很快镇定下来:“既是血月门的杀手,为何不先来见我?”
刚刚发生的一切回到沈世遇脑海,他似是反应过来,语气凉下几分:“原来许姑娘今日是来诈我的。”
许桃桃有些不好意思地抹去脸上的泪水:“原是我认错了人,空欢喜一场,幸得沈大人告知真相,没让我真心错付。今日刀挟大人实属情急,还望大人恕罪。”
话音刚落,许桃桃转身离开,将匆匆赶来的小厮结结实实撞了一下。
那小厮见许桃桃满脸泪痕,又联想到她刚刚进来时的怒气冲冲,看向自家大人的目光不禁多上几分错愕:
“大人,你该不会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姑娘的事吧,惹得人家找上门来,又要杀你又哭得这样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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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一过,眨眼便是夏至,这几日天气闷热,萌春领了冰块回来,搁在房间中央。
金流客取出帖子递给案后的女子:“小姐,武林大会时间已定立秋之后,这是各门派回的帖子,这是武林大会初备的食材单子,请您过目。”
萧慕棉随手翻了翻各门派的回帖,无非都是一些场面话,没什么可看的。她转而拿起食材单子,仔细研究起来。
届时各门派齐聚万湖山庄,少说也有两三百人,五六日的吃住,需要准备的东西不少,单这食材单子,都与书案一般长。萧慕棉一一看过去,目光落在备酒上。
女儿红、竹叶青、杏花汾、茅台春……各地名酒皆在单子上,准备得十分齐全。
萧慕棉眸光一转,说道:“这些酒虽名贵,却过于普通,但凡宴席皆是这几样,毫无新意。今年不如换换吧,挑些小众的酒来,也让各位武林同胞换换口味。”
金流客笑着回道:“小姐所思甚有道理,只是不知对于这小众的酒,小姐可有推荐?”
“听闻花雕巷全是酒肆,里面不知名的美酒甚多,金叔叔不如全都买回来试试。还有临近各地的民间美酒,皆可一试。”
金流客面露难色:“小姐有所不知,老奴从不饮酒,对于这酒的好坏是全然不辨,如何试得了?”
萧慕棉合上册子,浅笑盈盈:“府中有的是人爱酒,届时全请到点雨阁来,一起参考参考。”
不出三日,酒坛子便摆满点雨阁西厢房廊下。
秦烬阳嘴角有些抽动:“你可知武林大会是做什么的?”
萧慕棉重重点了点头,说得十分真诚:“金管家说了,各门各派齐聚一堂,交流切磋,胡吃海喝。”
秦烬阳的眸光幽幽扫过身侧的女子:“重点是交流切磋,不是胡吃海喝。你该不会是自己想饮酒了吧?”
萧慕棉:……
金流客接了吩咐,唤来精心挑选的十几个下人,他们皆是平日里对酒道颇有研究之人。这些下人听闻有此等美差,自是个个兴高采烈,精神抖擞,面露兴奋之色。
众人凑在点雨阁院门,迫不及待地朝里面张望。金流客简短交代了几句,众人鱼贯而入,聚在西厢房廊下,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酒坛,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萧慕棉立于檐下:“今日唤各位前来,乃是因此次武林大会,我想给各位武林朋友准备些新鲜玩意儿。这里的酒坛皆已撕去笺名,还望各位凭对酒的研究认真挑选。”
言罢,一位年长些的下人率先就近拿起一坛酒,细细端详着酒坛的材质和花纹,随后轻轻晃动了一下酒坛,侧耳倾听着酒液晃动的声音,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情。
他揭开坛盖,一股醇厚酒香扑面而来:“此酒香气醇厚,口感必定甘冽,用来招待贵客,定能增色不少。” 说罢,便将这坛酒小心地放在一旁,准备列为备选之列。
见状,众人纷纷上前聚在这酒坛四周,品鉴争论,场面一时热闹非凡。
萧慕棉坐在院中,手中的团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朝身旁的金流客笑道:“金叔叔挑的人对酒道颇有见解,可若是每个人的见解有所不同,倒叫我难以抉择。”
金流客回着:“请他们前来,就是为小姐解决难题,定是要让他们辩出个结果才行的。”
檐下的争吵声愈烈,众人已是面红耳赤,萧慕棉语中有些担忧:“今日恐是争不出结果,不知这里面有没有嗜酒如命之人,我倒是想听听他的意见。”
“嗜酒如命之人……”金流客喃喃着陷入沉思。
此刻,一个小厮神色慌张赶来,凑到金流客耳边不知说了什么,金流客面色瞬间大变。
“去吧。”萧慕棉摇了摇团扇,示意金流客无需守在此处。
须臾,从点雨阁院门隐约传来争吵声。萧慕棉眼角笑意愈盛,目光落在西厢房檐下的那些酒坛上,仿佛自言自语般低语着:“饵刚放下去,鱼就上钩了。”
争吵声很快便平息,金流客匆匆赶回,禀告道:“小姐,有未被邀请之人寻来,想加入品酒行列。”
“哦?是谁?”萧慕棉双眸看向金流客,眼中是止不住的好奇。
金流客轻叹口气,仿佛不愿提及此人:“就是那日日烂醉如泥的孙南玉。品酒之事,我并未告知于她,不知她是从何处知晓,竟寻到点雨阁来。”
闻言,萧慕棉秀眉微蹙,似是陷入沉思。
半晌,她缓缓开口:“孙南玉爱酒如命,金叔叔为何不请她前来?”
金流客闻言一愣,皱起眉头,犹豫道:“此人虽好酒,但一向海饮,不知能否辨酒?”
小厮引着孙南玉进来,萧慕棉听见响动,抬眸望去。入眼是一个佝偻的身影,弯曲的脊背仿佛被什么重担压着从未抬起过。
一头稀疏白发凌乱散落在肩头,松弛的皮肤上雕刻着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皱纹,如同沟壑纵横的黄土地。
她朝院中走来,脚步虚浮而拖沓,每走一步都像是用尽全身的力气。腰间挂着的酒葫芦,伴着她的脚步摇摇欲坠。
随着她的靠近,一股混着酒气的浓烈恶臭袭来,萧慕棉不禁蹙起眉头。
然那双浑浊而空洞的眼睛,在看到檐下一排排酒坛时,突然迸发出一道精光,她的脚步也不由得加快,如饿狼扑食般奔向那些酒坛。
众人见到孙南玉,皆皱着眉头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