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春此生最恨这等动手动脚的好色之徒,她抽出长剑,二话不说朝于然劈去。
眼见着剑锋即将落到于然满是肥肉的手臂,许永逸慌张上前,一把推开他。“哧啦”一声,许永逸深灰色锦袍连带着里衣被剑锋划破,露出肩胛骨上纹着的牡丹刺青。
这一剑来得突然,在座的妇人大惊失色,惊叫着四处逃散。许夫人腾地一下从椅子上起身,跌跌撞撞冲到许永逸身边,满脸担忧地查看伤势。
家丁仆从迅速围了上来,将萧慕棉和萌春等人团团围住。
萧慕棉眨眨眼,回头见许老爷有些灰白的胡子剧烈抖动着,颤抖地指着自己:“萧小姐,看在你与桃桃情同姐妹的份上,我们许家对你素来礼遇有加。今日老夫寿宴,你怎能纵仆行凶,伤害客人!”
萧慕棉微微欠身:“我家丫鬟年纪小脾气大,惊扰了许老爷的寿宴,实在对不住。只是要论客人,许老爷可知您三弟准备将您女儿许给这位于公子做填房?这事若成了,他便是您女婿,属实算不上客人。”
“什……什么?”许老爷惊讶的目光转向许永逸,“什么填房,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闻言,萧慕棉故作惊讶捂住唇:“许老爷竟不知此事?原来是许三爷与许夫人暗通款曲,擅自做主。”
萧慕棉的目光落在许永逸肩头,许夫人如被火烫着般惊跳放下抚在许永逸肩头的手,怒斥道:“什么暗通款曲,你别胡说八道!”
萧慕棉赶紧道歉:“不对不对,不是暗通款曲,是暗中商量,小女子舞刀弄枪惯了,书读得有些少,用错了词,许老爷可千万不要误会了他们二人。”
许老爷弄清事情原委,气急败坏将许永逸骂上一顿,这婚姻大事自古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儿有做三伯的随口定下的道理。
许夫人不服气地嚷嚷:“于公子年纪虽大了些,但年纪大懂疼人呀,家中又有些小钱,桃桃嫁过去定不会吃亏。难不成老爷还在做知府丈人的春秋大梦?也不看看自己女儿什么得行,沈大人图个新鲜就丢掉了,这么多年也没提过婚事。”
话音刚落,一个清透的男声穿过来往的客人传来:“许夫人在背后说本官什么呢?”
萧慕棉闻声望去,只见沈世遇和秦烬阳正并肩穿越前院而来。
“许夫人,沈大人问你话呢?你怎的不回答?”秦烬阳抄着手,懒洋洋地斜睨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人。
“小人……小人……”许夫人吞吞吐吐,刚刚的刻薄刹那间消失不见,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今日是许家大小姐父亲寿宴,本官上门送贺礼,不料竟听见夫人在背后编排本官,该当何罪?”
萧慕棉甚少见沈世遇摆官威,可这一摆起来,倒是吓得许家人连连磕头请罪。
沈世遇抬眸看向呆站在廊下的许桃桃,她一双眼睛哭得如兔子般红红的,心中腾起些许怒气。他朝秦烬阳使了个眼色,二人虽不太对付,此刻却是同仇敌忾。
秦烬阳冷冷睨了眼跪成一排的许家人:“棉棉自幼在许家玩耍,今日好心来为许老爷贺寿,没想到还要受这般窝囊气,这就是许家的待客之道?
许大姑娘与棉棉情同姐妹,今日便与我们一道回万湖山庄,哪日许夫人知道错了,许老爷再来接她回家吧。”
今日宾朋满座,许家这般内讧,还让外人将许大小姐带走,实乃奇耻大辱,许老爷有心阻止,却无能为力。
萧慕棉拉着许桃桃的手往外走,未至门前,突然察觉到异常,回过头去,只见萌春仿佛被什么东西定住,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目光直愣愣盯着许永逸衣衫裂开的肩胛骨。
“萌春。”
萧慕棉唤上好几声,萌春方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慌张跟上。
踏出许府,萧慕棉被吓了一跳,只见皓元带着十来个好手围在许府外。
“这是?”
迎上身侧女子疑惑的目光,秦烬阳皱了皱眉,有些慵懒说道:“能用刀剑解决的矛盾,若非沈世遇阻拦,我才懒得与这些人废那么多话。”
回到点雨阁,高大的木棉树将刺眼的阳光遮蔽,只投下星星点点的光斑,夏风拂得树叶“沙沙”作响,将人从紧张的氛围中抽出。
苏芷忿忿不平骂着:“那姓于的,比我家小姐大上二十,先夫人留有两子一女,还想让我家小姐去给他做填房,他做梦!”
许桃桃哭得厉害,滚滚泪水将衣襟浸湿。萧慕棉轻抚着她的背,吩咐着:“萌春,你去拿身衣裳来。”
话音已落,可身后安安静静,无人应答。萧慕棉回头看去,只见萌春呆呆站在原地,不知发什么愣。
她不由得轻轻推了下:“你怎么了?去了趟许府怎的跟丢了魂似的。”
“你去给桃桃拿身干净衣衫来,我去后厨取些点心。”
萧慕棉安抚住许桃桃,便往后厨而去。从点雨阁到后厨,就算是快步赶路,也要近一刻钟,她不由得小跑起来,害怕误了时辰。
所幸,她还未进后厨,就遇上了计云。不等计云行礼,萧慕棉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塞进他手心:“我在映山堂定了几盒凝脂,说好的申时末取。你带着这枚玉佩去,掌柜的见了自会知晓。”
计云摊开手心一看,正是爷爷当年作为谢礼送给小姐的玉佩。
橙红的余晖将街道染成暖色,路旁的柳枝在风中轻摇,发出“沙沙”的响声。计云于人群中穿梭奔跑,汗珠自额上滚落,留下晶莹的痕迹,微风拂过,吹干的汗水带来一丝清凉。
他一头扎进映山堂,正正好好在申时末赶到。许是跑得太快刹不住腿,进门时撞上一对在他之前进入映山堂的夫妻,手心捏着的玉佩顺势飞了出去。
所幸那对夫妻有些身手,男子一手抓住计云前倾的身体,一手接住抛飞的玉佩。
计云赶紧道谢:“多谢公子。”他伸出手,好让公子将玉佩放在他手心。
可那公子只是怔愣地看着手中的白玉佩,并没有将它还给计云的打算。
“公子?” 计云疑惑地再唤了一声。
那公子回过神来,问道:“这枚玉佩,你是从何而来?”
“这是我家小姐的信物,我来替她取货。”
计云疑惑地看着这位公子,只见他用有些莫名慈爱的目光将自己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方才将玉佩还给自己:“你身体结实,双目有神,想来你家小姐定是待你极好。你要多听她的话,事事以小姐和家人为先。”
计云有些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就算这位公子不说,他也会这么做,可真是位奇怪的公子。
寒凌和绯月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计云,直到他带着东西消失在转角处,绯月有些哽咽说道:“那是他的孩子,是吗?长得真有几分像他。”
“说来,他还应该唤我一声叔叔才对,可惜我从来没尽过当叔叔的责任。舞影说,他还有一个妹妹,年纪尚小,白白胖胖的,甚是可爱。”
扬州连着下了几日的夜雨,暴雨倾盆而下,“哗啦啦”的雨声打在青瓦上,蒙蔽了其他感官,催得人昏昏欲睡。
一阵狂风骤起,窗棂被拉扯得发出“呜呜”声如鬼哭狼嚎,萧慕棉起身,凭窗望去,天地间混沌一片,闪电如银蛇狂舞将黑夜撕开,一道惊雷滚过,似要震破苍穹。
萧慕棉将窗户关好,扣上锁扣,回身的刹那,又一道闪电划过,将屋中隐隐照亮,她看见萌春的床上空无一人。
翌日,暴雨初歇,晨曦微露,清新的水汽裹挟着泥土与草木的芬芳,扑鼻而来。院中小径还潮着,萧慕棉不得不提起裙摆前行,树稍上坠着晶莹剔透的雨珠,时不时轻轻砸在额头。
她找了个空地坐下,静静地等待着,直到萌春的身影出现在院门。
“萌春过来,尝尝这荷花酥。”萧慕棉招呼着,将一整盘荷花酥推到萌春面前,“多吃些,这暴雨夜整晚未归,定是饿了吧。”
萌春本将荷花酥塞了一嘴,听闻此言,蓦地顿住,连牙齿都停止了嚼动。
“慢慢吃,别噎着,吃完了想必你有很多话要对我说吧。”萧慕棉倒了杯热茶递给萌春。
雨过天晴的点雨阁中虫鸣鸟叫不绝于耳,几只麻雀衔着掉落在地的树叶从头顶掠过,树叶上残留的雨珠坠下,将碟中剩下的大半荷花酥浸上些许湿意。
萧慕棉凝神倾听,眉头越蹙越深:“此事非同小可,你可有万全把握?”
“我娘说,因她花名牡丹,我爹曾哄着她在肩胛骨处刺下一朵,以表深情。我见过我娘的刺青手法,与许永逸身上的一模一样。
这几日我夜夜跟踪许永逸,发现他流连于青楼戏坊,一副浪荡做派,与青楼中其他姨娘回忆的别无二致。”
萧慕棉站起身,低声吩咐道:“你莫要轻举妄动,此事还需确定那时许永逸是否在凉州?”
几日前的倾盆暴雨将扬州的夏夜搅得风云翻涌,如今,暑气渐消,清晨的庭院已不见前几日的凌乱。
霜儿收拾好礼盒,不解问道:“小姐,本是那许夫人尖酸刻薄,咄咄逼人,为何你还要上门去谢罪?”
“倒也说不上谢罪,许老爷的寿宴被这么一搅,成了扬州城的笑话,我带着萌春去赔个不是,也能心安些。”
既是萧慕棉亲自带着谢礼上门,许老爷也不好拂了脸面,笑眯眯地收下:“此事因我家夫人而起,怎好让萧小姐赔不是。我已罚她在祠堂思过一月,萧小姐要不要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