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小事 第27章 周慧1

（一）

不到万不得已，周慧根本不愿打电话回家。她又想从这个厂辞职了，刚好在月底，所剩的钱并不够支撑她找到下一份工作。站在宿舍楼道口，她久久眺望着黑夜中腾起的卷卷白烟，没考虑好该打给母亲，还是父亲。或许无论打给谁，都不会有人认真接听她的电话，父母早已离婚分居，所以真正意义上的家，周慧是没有的。甚至有时候，连寄人篱下都将成为一种奢侈，比如现在，毕竟是伸手要钱，把电话打给曾经供她读完中专的姨妈更是难以启齿。

刚刚成年，所有生养关系如同抽丝一般从周慧身上剥离，对于他们来说，这是翘首以盼的解缚，并且终将得到期望中的结果；对于周慧呢？她至少因此获得了自由，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再也没人管着她了。

如果说自己是“借”钱会怎么样？周慧灵光一闪般地想着，看来刚才的她还没完全放弃幻想。这次真的能借到钱的话，顶多在找到新工作后的一两个月就能还上。接下去，周慧打算去服装店卖衣服，她中专时的朋友就在城里的商场打工，到时候可以帮忙介绍介绍。是的，她似乎真的能去城里，那个用朋友自豪的语气说起来，显得遥不可及的地方。可能因为她太土生土长了，直到听完朋友描述的那天她才惊愕地发现，工厂所在的小镇以及她的故乡，竟然都属于那座城的一部分，乃至可以用同一个称呼命名。

周慧并非没去城里玩过，在城里就读的中专却是她人生版图上，真正一眼便能够望到的尽头。手边履带停下的某个瞬间，周慧迫切想要成为那座城的一部分，与其融为一体，吮吸它对她的亏欠。过去那些与城零散的交集，早已被如今重复的生活磨灭，枯燥乏味得令她恐惧，仅是偷摸得到的片刻喘息，就足够令她心生向往。因此，她开始诅咒将来会购买她组装的手机的任何人，诅咒他们剥削了她的一切，造成她与那座城的骨肉分离。

在城里卖衣服，同样是工作十二个小时，月休三天，比起在白炽灯下低头安装手机零件，虽然工资低是低了些，但不用倒班和经常加班。只要店里没客人，在空余的清闲时间里，周慧或许还有机会看看手机，刷刷短视频。到了那时候，在每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周慧将欢迎任何人的到来，并且骄傲于他们向她扫码的手机上，有她曾经的一份功劳。

可惜自己终究不是那种为了什么目标就能不顾一切的人，时间也不早了，周慧想着便把电话拨了出去。首先打给爸爸，电话接通后，那边频繁响起小男孩哭闹的声音，环境也十分嘈杂，周慧“喂”了好几声都听不清爸爸在对她吼些什么。她清楚爸爸的“吼”是一种日常状态，很难辨别其中是否存在恶意，很小的时候她便跟着母亲一起习惯了他的粗暴。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双方仍然难以交流，尴尬堆积如山，随时都能将他们的连线压断，周慧匆匆结束了通话。其实没能成功交流也好，周慧想，爸爸心里明明就只有弟弟，何必自取其辱？最不该的就是先打电话给他。

所以还是打给妈妈吧…周慧再度鼓起勇气拨出号码，电话显示已经拨通，而那边始终保持安静。

喂？妈妈，您在吗？周慧的声音仿佛落入一口古井，古井瞬间将回音都吞食得一干二净，而她还企图拨开藤蔓，探身将声音捞起，于是又凑近地问了一次：妈妈，请问，您在吗？她的声音逐渐变得飘渺，于默默等待中消散殆尽，那边依旧没有回应。周慧的泪骤然涌起来了，她很确定妈妈在听，有一道温柔的目光从井底向上望着她。然而天空那么暗，那么黑，一点星光都看不见，作为住家保姆的妈妈需要照顾主人家的孩子，这个时间点应该不太方便和我对话吧！周慧又笑着自言自语说，妈妈，我现在很好，只不过是因为想你了，才和你打个电话，不打扰了。就这么没头没尾地解释了通电的缘由，仓皇挂断电话，周慧深深吸了吸鼻子，心中随之涨起的是羞愧，这下她真的想妈妈了。

挂在脸上的泪水很快被风干，膝盖处传来一阵酸痛，周慧蹒跚地从楼道口走回宿舍。刚打开门，闷热的汗味即刻拥着她，实在有些暖意。工友们全都已经睡了，明天还有早班，钢架床上高高低低摆放着她们的身躯，展示着各式各样的疲惫。只有周慧暂时还睡不着，她睁大双眼，一动不动地仰面躺着，紧盯上铺的床板。即便深处黑暗之中，她也能看清床板上的污渍在变化浮动，如同耳边不断跳荡的机械噪音，伴随着几声呓语。既然没能借到钱，继续待在厂里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忍到下个月发工资吧，将手机平放在胸口，周慧缓缓闭上了眼睛。

缺乏调查非常虚浮的一篇，两位是友情，希望以后真的考察后，能够写出想写的东西来，现在只能草草完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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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周慧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