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小事 第26章 杜芬3

（三）

第二天上工，一双通红的眼睛始终从背后紧盯着那几个男人，持续一周不断。杜芬早已不会天真到把那晚的事告知给工头，期望他能够主持什么公道。

他们能够逼走丽敏，但想要逼走她杜芬，还远远不够。为了省下住宿费，她决定先坚持住在混住的宿舍里，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出去自己租房子。至于什么情况才是万不得已？杜芬心里暂时也没个标准，走一步看一步吧，钱慢慢会攒起来的。那晚过后的这一周，四个人基本上相安无事，杜芬永远最后一个回宿舍，口袋里随时装着水果刀。他们因此更加不敢与那双如狼的眼睛对视，几个人晚上凑在一起喝酒打牌一阵，然后各自钻回各自的床位，幻想某天能够见到屏幕里面的美女主播。

杜芬想见的始终只有女儿。原本她还有一个孩子，胎儿刚刚成型就因为繁重的劳动和前夫的暴力而流产。多么幸运的孩子没有降临在如此不幸的家庭，同样不幸的是杜芬患上了各种妇科后遗症。她越来越不敢放声大笑，提防着热流渗出，起初她以为是月经，后来才知道是尿液。两种来自她身体深处的液体散发出不同的气味，现在她已经能够分清楚。这个月她的月经延迟到来，加长加厚的卫生巾被死死闷在紧绷的工裤里，趁着午休她去将卫生巾从皮肉上撕扯下来，氧化发黑的血液早已让棉片变得僵硬，如同一截彻底烧焦的断肢。一天之内，杜芬只能换两次卫生巾，一次就在午休，另一次只能等到所有工作完成之后。

用过的卫生巾可以丢弃，但贴身衣物不能，有丽敏的前车之鉴，杜芬只能把贴身衣物夹在其他衣物中间晾晒。与其说是晾晒，不如说是强行放个半干，这里没有任何通风的地方能允许一件内衣的光明正大，再加上近段时间的阴雨天气，杜芬时常感觉到瘙痒是难免的。

只要一上工，再痒也全都忘记了，杜芬在外闲逛时，唯一愿意花的钱就是开钟点房洗澡。但这终究不是个办法，再坚持半个月钱就凑得差不多了，从浴室出来，退房的时间还没有到，她浑浑噩噩地躺倒在干净的单人床上，竟然睡着了。没人进来叫醒她，或许有人来过，但她睡得实在太死，裹紧被子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九点过，距离开工过去了三个小时。杜芬久久盯着手机上的时间和3个未接来电，数字从08跳到09，她不知自己现在该着急还是慌张，心头只有一片苍茫。浑身乏力，她继续睡到了旅店老板不得不把她拍醒，她赶忙起床向老板道了歉，没有解释任何理由，支付了一整天的房费，刚好也是200元。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正午的阳光充斥各个角落显得那么柔和，在这座城市里，无巢的鸟能去的地方只有工地。不过现在人家还要不要自己继续干下去，那得另说，杜芬耸了耸肩，满身的轻松。

这次回去，杜芬直接出现在了工地的食堂，工头看见她拿着吃饭的碗，低头排在队伍的最后面。工头气冲冲地走到她面前，劈头盖脸质问她今早旷工缘由，杜芬无话可说，只一味低着头，驯顺地等待他发落。看这情况，四周人全都唏嘘着断定她肯定要被裁掉了，上回那个女儿重病入院急需用钱的理由，这回恐怕是不灵了。工头不会再心软的。这时突然有个男人替杜芬担保，旷工不会再有下次，人们纷纷好奇地朝他望去，听见他当着众人的面说，他和杜芬以后会是“夫妻”。

所有人都听得懂他在说什么，杜芬霎时间扬起脸，手迅速摸到口袋，怒视着男人。她没想到时至今日他依然贼心不死。工头转脸询问杜芬情况是否属实，当他与那双通红的眼睛对视时，他便快速地摇头说，你不能留下，不能留下，最好下午就走。意料之中的结果，杜芬本就没抱太大希望，坦然接受了现实，旁人看她的神情也不见悲伤，更别说祈求。

把所有人甩在工地上，杜芬立刻就回到宿舍收拾东西，一件一件地从衣服中将贴身衣物剥离，叠好放进麻布包里。他们能够逼走丽敏，但想要逼走她杜芬，还远远不够。这会儿她还饿着肚子呢，所以离开后去街上炒一份回锅肉吃，再打个电话给女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