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并不想再重复小姨的悔过,那毫无意义,她要真的想脱罪,就应该现在开门出去,然后敲响陈姨的门。晚饭期间,她又向我说起了陈姨的事。小姨总是零零散散地东拼西凑一些过去的细节,看得出她已经忍耐了很久,好不容易等我来了才有人听她讲讲,却因太激动而忘记该如何保持条理清晰。
小姨说,她那天在一楼瞎撞半天,根本没找到姥爷的身影。脚下的地皮已经把她的脚烫熟,头顶上还悬着三层楼,她一只脚跨在阶梯上踟蹰,抬头望,眼睛里花红柳绿灯晕黄,走廊两边满是方便实施罪恶的房间。而保持着难堪纯洁的小姨仍然在阶梯口呆站着,没胆量上又低不下头转身,简直像林黛玉误入了景阳冈,不曾料惹来了老虎,接着又骑虎难下。
周围早已没人再笑我的小姨,各自继续喝的喝,跳的跳。因为陈鹊桐折身朝小姨走过来了,喝过一杯接一杯递到她嘴边的酒,全场只要还剩她在满含笑意,便足以维持住这一层楼躁欲而漫不经心的气氛。
别担心,我们不仅没打算驱逐你,还很欢迎你,加入我们其乐融融的大家庭。
陈鹊桐当真走过来了,她那还很渺茫的脚步声直往小姨的脊背上搔痒,芒刺感顺着每节骨头一径溜到小姨的尾巴根,小姨感觉那女人的声气越是靠近就越尖锐,让她浑身每个毛孔里都扎进一根小针。小姨脸上的烧不禁复燃,为了避免连脖颈周围都再起一片红疹子,小姨必须硬着头皮拿定主意再上一层去。奈何脚边各处全是软云造的窟窿,小姨深一脚陷进去,浅一脚拔-出来,才勉强爬了几步。
她就那么怕被她抓到么?想要远离背后的女人只是这样还远远不够,那就求云直接送你飘上楼去吧…相比起腾云驾雾,女人娇黏的声音已然更加迅速地将小姨包裹,小妹崽,什么事情那么急?急得大汗淋漓叫救命。再顾不得狼狈,狼狈为奸所以才能逃出陷阱,若不是还需要有个人样子支撑场面,此刻拼命逃跑的小姨毫不排斥手脚并用。
还差一步,那女人的手必定会攀上自己的腰,信子贴近自己的耳朵,然后…!冥冥中产生出危机预感的同时,一股斥力又将小姨猛地弹射出去,凭空豁开一条裂缝,助她顺利挤压进了楼梯拐角的平台。诶?妹崽别害羞啊,姐姐没事整好陪陪你呗!…小姨对那女人的敏感终究还是欠缺些经验,仍然晚了半步,女人直接抓住了她的手腕,嬉笑着又问,如果你不喜欢姐姐我,那姐姐换一个人来陪你好不好?女人大方地为她自己寻找着替代品,口吻洒脱得像她立马就要收摊,熟稔推销,降价出售,让小姨意识到这整层楼各个角落所展览的都不过是她的分~身。
小姨不说话,四周的笑意却再度潮起,全是一模一样的笑,水漫金山。被幻影团团围住,小姨认定自己现在动不了,最好也不要动,每动一次,想必这女人就能用不同的手段给自己招来欺身之祸。所以小姨暂时屏住了呼吸,她的风筝线已经被陈鹊桐完全把持,只剩呼吸是她当前唯一能拿捏在手中的致命武器。严阵以待,粗重的呼吸宣告霍桥仙对陈鹊桐的排斥,她表情肃穆地任由女人走到身边来,心思极力在云海中穿梭,随后她飘飘然地感受到陈鹊桐在自己耳畔的空气中,留下了一个发烫的吻痕。
…那到底是个唇印还是吻痕?光听现在的小姨描述,我拿不定主意精准描述。但结合她们之后的关系,提前一点说成吻痕也未尝不可。当时陈姨的确作出了挑逗的动作,尽管挑逗并无向勾引发展的势头,小姨也无奈地斜起眼睛看到了,看到了就看到了,还能怎么样呢?小姨脸依旧红着,把手一甩,刚刚刹那间眼神的对峙命她的勇气备至。能支撑小姨甩开陈姨手的理由太多了,性别的,年龄的,身份的,不对等的礼貌自然可以不遵守。
目送小姨意念笃定地跑走,陈鹊桐紧接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背身弓腰,她靠在木制扶手上,旗袍两边的纽扣几乎收束不住她的丰腴,在酣笑后宿醉,她仰面又瞧见小姨放慢的脚步。穹顶大灯白炽如昼,她对她的侧脸,对楼上所有向下探出头来的人们,抬手自然地作出一个张扬的飞吻。她继而顺着发际撩拨自己如瀑的长发,她把这个无需精心设计便水到渠成的美态,当作街头表演的谢幕,送给这栋楼的人来人往,有钱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
各处璀璨的目光落在那女人最外层的皮肤,包括小姨的。绸缎明暗交杂,血管沿着针脚游走,在小姨眼里,绸缎的细腻使那女人更似一块发白的疮疤,正腐蚀着扶手上其他完好的皮肤。简直不堪入目,她根本就是个空洞无聊的可怜女人了,将要在这种地方浪费一辈子青春,自己再去刻薄这种人还有什么意义呢?粗俗的调★戏发生在如此美丽的女人身上,既让小姨厌恶又不禁悲哀,继续往上走,小姨决心只当那女人喝醉了,或者纯粹来寻自己开心。
因为即便真的要怪,小姨也怪是自己的骨头太轻,身量尚小,刚才如此简单地就被那女人俘获,为她的行为而战战兢兢。而我想,小姨之所以不再去看陈姨,还有一层原因在于,陈鹊桐濒临溃烂的生命已经被霍桥仙瞧到了尽头。
没有大学校园,没有诗社乐队,陈鹊桐的尽头顶多是站在二楼的阳台上,对外再抛抛媚眼。有人愿意接她媚眼的日子,不会超过接下去的十年。三十岁之后,她还要承受多少人的不忍?随之而来的净是唾弃。小姨边在二楼找姥爷,边莫名其妙地想着那个莫名其妙的女人的事。
算了,女人还是先放到一边去吧,这里和她相似的女人实在太多了。假若半路上再窜出来一个,这十六岁的女孩保不准自己能否招架得住,招架不住不要紧,要紧的是自己会不会在她面前崩溃失态。小姨匆忙跑过一间又一间屋子,她只敢用余光去扫,果真到处都是那女人的分~身吗?她躲着那群女人,零零总总,实际上只在躲陈鹊桐一个,她合作千千人。小姨又跑了几分钟,始终没有找到她着急想要找到的证据。再上一层,小姨稍微感到有些疲累,撩开粘在脸颊的碎发时,呼气尽量小心翼翼,她意外有了种不该她训练的自觉,脚步也愈发克制。
三楼又有几个陈鹊桐在等着给她难堪?来不及想,一眼,小姨竟看见姥爷仅仅站在某张牌桌旁,而该在他怀里的某个女人却在另一个男人的身后。小姨于是颔起首偷偷接近,姥爷像是在模仿她似地也颔起首,仔细瞧,手里还捧着个茶杯。
这章写好久……不过好久没写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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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千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