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承认,小姨并看不起她的母亲,更憎恶她的父亲。自打姥爷偷偷出入那栋楼被小姨发现那刻起,这位年仅十六岁的高中少女便向自己发誓,要么她出走,要么就赶走不远处那个背叛家庭的叛徒。
她回到家时,母亲还没回来,等到母亲回家,父亲仍然没有回家。听说他今天有应酬出去了,你吃饭了吗?母亲关爱地询问她正坐在沙发上,眼睑浮肿的女儿。这不代表小姨哭过。小姨从小到大都有一张略显刻薄的脸,瓜子脸薄嘴唇,中等个子瘦骨架,眼睛因经年累月的浮肿而目光略显呆滞,却又极具目的性。在她的眼睛底下你好像就不得不说实话,因为害怕被暗地里诅咒,担心受到无妄的牵连。这个年纪的小姨正处于好看与丑陋之间,会不会变美无人对她寄予希望。但小姨胜在不普通也不扎眼,你大可以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多看她几下,虽然被她发现的后果最好不要去想。
从幼年起,她与生俱来的刻薄就是含在各种亲戚嘴里的刀片,时不时寒芒朝姥爷一现,他们乐得看他脸上阴郁不堪的神情,倒也不怕划伤自己的舌头。
后来小姨的性格也给她的长相找到了理由,她是必然要对世事刻薄的一类人,为世事保存着一套另类的规则,对一切她所嫌恶的事情提出批评并从此明令禁止。但这次她没有,她眼瞧着为她忙出忙进的母亲遭受背叛,却未开口敲打姥姥一下。她已经把责任包揽下来,要替母亲将人缉拿归案,这个决定同时也源于她了解母亲软弱忍让的性格,即便自己让她知道她也不敢如何,姥姥叫小姨最看不起又爱怜的正是这点。
至于归案后去哪里给姥爷定罪,满怀壮志的小姨暂时还想象不到。激进的青春来不及让她具备母亲软弱中的城府,她并不明白这个家仍需维持某种虚伪的和平。毕竟,母亲每周还要陪父亲出席研讨会,模范夫妻更有话语权。
次日放课之后,小姨没能捕获到姥爷犯罪的行踪,回到家中她斜斜地瞪了一眼藤椅上笑容满面的富态男人,拿她最不容易引起怀疑的刻薄。她相信明晚必定能让他现出原形,于是有意延迟回家半小时,她果真在大街上看见了那个男人。因为这栋日益繁华的楼存在,小姨平日里总替这个城市感到的一点点恶心,在此刻骤然泛滥,令她寸步难行。不远处闪烁的灯牌和明艳的黄光明目张胆地狙击了她,又用对任何人都平等的下流勾引着她,无害也无益,它们在这里风姿绰约地站着是因为有人需要,不时飘来荡去,露出被强迫的委屈。
她没料到自己临到头来还是不敢踏进那栋楼。于是卯足一股劲地往前方冲去,在月光下如同一只银白的箭矢,企图冲破那样一种人人欢迎的邪恶。
不管怎么说,她至少宣战了,不失亮剑精神。
回家后母亲已经到家,并且没有对父亲的缺席而有所抱怨。他们貌合神离的种种迹象,也早已经让小姨感到疲乏,但她此刻只希望她的敏锐,不要再来向她报告,她的母亲其实已与她的父亲同盟,并正在戏耍她的壮志。坚信自身就是清白规则的人,怎么能够容忍自己跌入一个隐忍下来对任何人都有好处的丑恶的漩涡?
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要抓住证据,戳破一切虚伪!永远不要低估一个人在年少时做出的任何残酷的决定,残酷并不会因为人的年龄而消减它的质量,无论如何放大或缩小,残酷永远都是残酷本身。下一次的霍桥仙,果真跟着姥爷跨进了那栋楼的大门。
如果可以,小姨说她其实很希望当时的自己能够软弱一些。她并不要求自己全然改变掉天生就长在脸上的刻薄,但是至少不要对自己那么残酷。她刚进门就遇见了陈鹊桐正伏在某个男人的胸口,明亮的一枚胸针,送酒气熏天的男人离开。
小姨立刻做了一个嫌恶的小后退,但没有出门,她头往天上仰背往墙上靠,不愿意看见一个女人对另一个男人无下限地臣服。她为此替她感到羞耻,她绝对不能被她拖下水,但霍桥仙又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替陈鹊桐跪在了大门口,示众。小姨死死闭住的嘴和拉直的脖颈让她整个站姿显得很费劲,我猜她在心里正对陈鹊桐喊道,你以为你抓住了谁的心吗?那不是爱!你只不过抓住了那几个不足以道的钱!卡西莫多对爱斯梅拉达的爱才是真的!
刚才瞬间的嫌恶动作小姨也没有任何想要避讳的意思,她确实已经做得足够大了,大到引发了一阵笑。
“哟,怎么这里还站着个学生妹儿啊?”
“哪里来的风,把花香吹进咱们茅坑里了,哈哈哈哈哈哈。”她很耍俏地把男人往门外一推,用一口娇黏好听的南方口音讲如此粗鄙的话,让小姨听到后拼了命地一阵发窘。
小姨红脸却没理她,甚至连刻薄都不刻薄陈姨一眼,径直就往里间闯,也没人拦住这个还在穿过膝袜的学生妹。她一路跑就引起一路的笑,她只在她的心底记下她们嬉闹刺耳的笑声,决不肯看清任何一张搽脂抹粉的脸。
见面啦见面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花香